“你也看見了,”我還是保持微笑,“他的頭發(fā)比較卷,長度到肩膀,可是我的很短,發(fā)型比較現(xiàn)代些?!?/p>
他笑著說:“是,但是發(fā)型可以改——”
“眼睛是最大的差別,他的是深綠色,我的是棕色?!?/p>
他看了看我確認一下,然后也同意了:“沒錯,你說得對。你與畫中人的眼神差異很大,這個人看起來憤世嫉俗、冷若冰霜,你不覺得嗎?可是眼珠子顏色呢,你的眼睛其實也還是有一點綠,說穿了還是蠻像的?!?/p>
“這幅畫和叔祖才是真的很像,只不過我叔祖的眼神當然溫和很多?!?/p>
“那我要把這幅畫好好記?。 苯芨ダ锼勾舐曊f,“這樣等我見到你叔祖,就可以好好比較一下他們兩個有什么不同!”他拿起筆,瞇起眼睛看著肖像畫下面的銅質銘牌說,“弗拉德……堤培斯①?”他的發(fā)音有點問題。
“采沛戌,”我糾正他說,“你看在T和S下面是不是有小勾勾的符號?加了這個符號的話發(fā)音會不一樣?!?/p>
“采沛戌……”杰弗里斯跟著我念一遍,在筆記本上注明起來,“這位先生似乎是個重要人物。”
我挺起身子驕傲地說:“弗拉德·采沛戌大公,1431年出生,1456年世襲貴族頭銜,1476年去世,我叔祖與他同名。”
“同名?”他動個不停的筆終于停下來,手僵在紙上,一臉茫然地抬頭看著我,“是不是……是我對于羅馬尼亞人取名字的方式有誤解嗎?”
“你對哪部分有疑問?拼字嗎?”
“不是,不是,這些我懂,可是……”他從口袋中取出另一片紙張,攤開之后給我過目,“我應該要叫他哪個名字好?”
他給我看的是之前我為叔祖翻譯的信,上面有叔祖以細膩的筆跡簽名,可是看到那個署名我也呆住了。不知道杰弗里斯先生是否注意到我的反應,因為我很快回過神,擠出一個笑容將信遞回給他說:“我叔祖是個愛開玩笑的人,他大概是故意用村民
①“采沛戌”原文若以英語字母寫出則為Tepes,然而以羅馬尼亞文書寫,則如故事所述,在T與S下方需加一小勾符號,發(fā)音會更改如英語之ts和sh。
給他取的綽號吧?!逼鋵嵾@是說謊。這的確是個綽號,可是卻不屬于叔祖,而是平民給予肖像中人的一個稱呼?!叭绻f堡主他比較喜歡別人這么稱呼他,”杰弗里斯說,“那我也這樣叫他吧,可是能不能告訴我這是……”“德古拉,”我連念這名字給他聽都覺得不是滋味,但還是指給他看,“你看這邊,畫像右下角這里是不是有一條龍?”杰弗里斯臉貼上去看,弗拉德的盾牌上畫了一條有翼飛龍,尾巴分岔蜷曲繞過紋章形成一個交叉。
“弗拉德的父親,也就是弗拉德二世,接受當時匈牙利皇帝征召,加入一個秘密騎士團體,叫做‘龍騎士’?!蔽依^續(xù)說,“他在盾牌和錢幣上用了這個徽章,因為這個緣故,其他的‘波雅’,也就是貴族階級都以‘德古爾’稱呼他,‘德古爾’就是‘龍’的意思。弗拉德二世本人除了開玩笑以外,并沒有這樣自稱過,遺憾的是在羅馬尼亞語里頭,‘德古爾’也有‘魔王’的意思,所以迷信的農民們聽說了這件事,又加上弗拉德二世是個可怕殘暴的君主,于是就認為他之所以能掌權其實是因為與撒旦結盟,還有‘龍騎士’根本就是鉆研黑魔法的秘密結社。他的兒子弗拉德三世,也就是你眼前這幅畫像,個性更嗜血,也更引起民眾恐懼,所以一般人影射他是‘德古拉’,這個詞尾的變化形式表示父子關系,也就是說他被人當成‘惡魔之子①’看待。一直到現(xiàn)在,我們家族都因為這緣故受到村民懼怕,一直說我們是‘德古爾’,這樣的綽號是種侮辱,而不是贊譽。”
“如果我有冒犯的地方還請你多見諒,”杰弗里斯先生說這番話語氣相當嚴肅誠懇,但同時也把這段故事全部寫了下來,“看得出來民眾的態(tài)度對你和貴家族造成相當?shù)膭?chuàng)傷,不過貴叔祖看來還是保有相當令人敬佩的幽默感,居然配合我所要寫的文章內容而愿意這樣子自嘲。”
他表現(xiàn)得親切,我也就露出一個苦笑說:“恐怕是我不懂叔祖的幽默感吧?!倍也]有向他全盤托出實情:事實上家族繼承的姓氏會是德古爾,而不是德古拉,依照平民的邏輯,會認為叔祖要開玩笑也應該是署名為弗拉德·德古爾。會自稱德古拉的人就是真正的惡魔之子,也僅只有畫像中那位400年前的祖先才對。
“我可不可以請教,另外一邊的符號,那一個——左下角,盾牌對面那個,有什么含意?”他指著一個圖案,狼的首級立在盤旋的蛇身上。
“這是家族使用的紋章,歷史已經很悠久了。龍紋是弗拉德①在羅馬尼亞語里,“Drac”的意思是魔鬼,而“ul”是一個definitive冠詞,所以“Dracul”字面的意思是“魔鬼”。而以“-ula”結束的意思是
“的兒子”。這樣解釋即Dracula(德古拉)為弗拉德三世——魔鬼的兒子。
二世的國徽,可是狼紋代表的是我們家族流傳的血緣。這個地方被羅馬人征服以前是一支叫做大夏人的民族盤踞地,他們自認為是‘半人半狼’?!?/p>
“唔,這樣啊……”杰弗里斯寫字的同時,淡藍色眼睛因為興味盎然亮了起來,“古代的大夏人是嗎?印象中有一些關于這個民族的傳說是他們可以變形成其他的生物,像是狼一類的?”
“這些當然都是可笑的迷信啰?!?/p>
“當然,”他笑得很開心,“一定是迷信,可是卻也很引人入勝呢。看看這些傳奇故事背離事實有多遠……”這一點我就不得不同意?!斑@條蛇呢?”他又繼續(xù)問,“你不覺得農民可能是看見這圖案,所以又加深了有關惡魔的印象?”
“或許吧,可是只有沒知識的人才會這樣想。在基督教興起以前,蛇其實是一種受到敬重的生物,以前人類認為蛇的體內蘊含了長生不死的秘訣,因為在脫皮的同時,它們經歷了‘死亡’,卻又獲得了‘新生’。我個人一直以為這個符號是要象征家族血脈生生不息。”
我繼續(xù)帶他參觀其他地方,聊天的主題也轉移到其他方面,我講解了家族史、以前弗拉德·采沛戌的朝代和他如何打敗土耳其,還有東歐各地出身于采沛戌家的名人,等等。他聽得很仔細,也把細節(jié)記錄得很清楚,我心想他所寫出的文章應該會非常精確也非常生動,所以請他發(fā)表之后要給我副本看看,我也可以把文章內容翻譯成羅馬尼亞文用來教育特蘭西瓦尼亞地區(qū)的民眾——比較可惜的是,真正需要看這樣文章的人卻基本不識字。杰弗里斯也答應了我。
后來我們又提到村民和鄉(xiāng)間迷信,杰弗里斯也向我坦白,其實他剛到達的時候,有一位“略胖、金發(fā)的中年婦女”——我一聽就知道是瑪西卡——曾經取下自己的金十字架交給他,還求他一定要戴著。他那時遷就著就佩掛起來,可是等瑪西卡一離開他也就取下了?!拔沂怯陆掏剑@種行為違反我們的戒律。”然而他也強調,其實自己遵守新教的習俗是因為家庭教養(yǎng),而不是本身信仰。最后我們一致同意,只有教育大眾才能夠杜絕當?shù)厝说穆暋?/p>
我覺得他這人很風趣,就堅持請他去自己的宅子里先用晚餐(還說要帶他參觀家族教堂和墓室當作誘因),然后留下一張字條在叔祖的客廳中通知,承諾會在9點前將客人送回城堡。
所以我把杰弗里斯先生給帶回家,瑪麗和我當天晚上與他談天說地很愉快,結果也就拖到很晚都沒有送他回去堡內?,F(xiàn)在天都快亮了,我也寫字寫了好幾個鐘頭,覺得很累。先上床,之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