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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俳論中的美學問題(一)06

日本風雅 作者:(日)大西克禮


如果僅僅從以上引用的文字來看,“不易、流行”的含義尚不能充分看出,而該書中的另一段文字則對這個問題作了更為翔實的論述,其中有云:新鮮是俳諧之花。不新鮮的俳諧,給人的感覺就像不開花的枯樹殘枝。先師盡心竭力所追求的,就是俳諧之花新鮮的芬芳。

看到新鮮的俳諧之花,俳人無不悅之;蕉門弟子及其他俳人同樣孜孜以求。不新鮮就不會被追求,也不會流行。因為新鮮,所以總是被追求,俳諧才能切近自然,從大地上開放新鮮花朵。

“山上明月亮,山腳云煙白蒼蒼,山下田野霧茫茫?!毕葞煹倪@首發(fā)句,實為萬古不易之姿?!懊尢锩髟孪?,疑是月之花”,意境清新。

先師芭蕉說過:“乾坤變化乃風雅之源。靜物其姿不變,動物其姿常變。時光流轉,轉瞬即逝。所謂留住,是人將所見所聞加以留存。飛花落葉,飄然落地,若不抓住飄搖之瞬間,則歸于死寂,使活物變成死物,銷聲匿跡?!?/p>

關于俳諧創(chuàng)作,先師說:“看到外物的瞬間的形象,就要讓它永遠留存心中,不使消失。”又說:“將瞬間的感興直接表現(xiàn)于句作,是一種方法?!毕葞煹倪@些話,講的都是如何入境,如何抓住變化不定的外部對象,并表現(xiàn)于俳諧句作之中。

在俳諧中,有“作句”與“成句”兩種。內(nèi)心不懈修煉,感物而發(fā),應物而生,又帶情感之色,謂之“成句”。內(nèi)心修煉懈怠,不能自然而成,以一己私意苦思冥想,是為“作句”。(出處同上)正如我在上文中所提到的,被懷疑是支考偽作的《二十五條》,作為芭蕉的傳書,“不易、流行”的概念完全沒有出現(xiàn),這不禁令人感到奇怪。現(xiàn)在再看看這部《三冊子》,全書任何地方都沒有出現(xiàn)“虛實”的概念及相關問題,這同樣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尤其是,把“不易、流行”歸于“風雅之誠”的想法與“俳諧就是巧妙地制造謊言”這樣一種想法是相矛盾的,這一點恐怕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然而,即便如此,正如在《幻住庵俳諧有耶無耶關》和《二十五條》所見到的那樣,“虛實”論如果原本就是芭蕉俳論的重要組成部分,卻在《三冊子》中絲毫沒有提及,我想這一事實是決不能輕易忽略的。當然,這是權且將《幻住庵俳諧有耶無耶關》和《二十五條》作為芭蕉的遺著或近似遺著的東西而得出的看法。如果把這個看法徹底加以否定,那么這個問題從根本上就不存在了。即便這兩本書并不是芭蕉的遺稿,那么也至少是比較忠實地表現(xiàn)了芭蕉的思想的一個側面。假如連這一點都不承認,就未免過分了吧。在后來支考的俳論中,所體現(xiàn)出的關于“虛”“實”的哲學思考,是對“虛實”論的進一步展開,即便這已經(jīng)超出了芭蕉本人所思考的范圍,但我認為從根本上看,支考所謂的“游于虛實之間”實際上也是芭蕉最初就有的看法。不過,從以上我們所引用的兩書中關于“虛”“實”問題的不同解釋來看,《幻住庵俳諧有耶無耶關》當中的“虛實正”的提法,與《二十五條》中晦澀的說明,不能不令人懷疑那無論如何都像是支考自己的看法。然而另一方面,在聲稱忠實傳達芭蕉思想的《三冊子》中,卻絲毫不談“虛”“實”問題,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虛實”思想在支考那里具有一種哲學的意味,并且被某種程度地深刻化、晦澀化了,這一點我們在后文當中還將談到,在此暫且不論。就一般意義而言,“虛實”論作為藝術論的根本問題,具有朝著“假象”和“實在”之類的美學概念發(fā)展的傾向性。然而,在最初的俳論當中(例如《幻住庵俳諧有耶無耶關》等)所考慮的這一概念,僅僅是虛妄和真實之間對立的意思。這一問題的形成是有著深刻的內(nèi)在動因和歷史背景的。從語言層面而言,俳諧是從連歌當中分化而來的文學樣式,原本就與“滑稽”“諧謔”等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而在蕉風確立之后,則強調(diào)俳諧是一種嚴肅的、藝術性和精神性的文學樣式。而且,土芳在其《三冊子》當中,先是從俳諧史的角度贊美了芭蕉的豐功偉業(yè),再從“誠”這一概念的角度,強調(diào)要尊重芭蕉俳諧的根本精神及俳諧藝術的嚴肅性,同時也努力說明蕉風和此前惡俗的滑稽趣味的俳諧是完全對立的。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原本與“滑稽”與“嚴肅”相對立的“虛實”問題就沒有引入其蕉風俳論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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