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收復工布(3)

西藏生死線 作者:陳渠珍


有一天,當?shù)氐牡诎蛶е木司思庸吓礤e來見我。彭錯的職務是在一個叫貢覺的地方任營官,六十多歲年紀,看上去仍是一副偉岸大丈夫的氣派,而且樣子很和藹。一見面,他就情緒激昂,聲淚俱下地跟我講訴藏王歷年來如何虐待他們這些地方小官的情形,并且說:“今天見了漢人長官的威儀,真有一種脫離水深火熱的歡喜啊?!蔽覠o話可說,只好竭力加以撫慰。彭錯誠懇地邀約:“這地方離我在的貢覺并不遠,我家雖然只有幾間草房,你不嫌棄的話,去嘗嘗我老伴燒的菜,好嗎?”我十分高興答應了。第二天,我們動身,帶了第巴和營部幾個軍官,走了十幾里路,過了一條小河。這條小河寬數(shù)丈,有一艘二丈多長的渡河船,寬約三尺,是劈開滾圓的大樹用工具剜鑿而成的,沒有更多的加工,完全是太古時代遺物的樣子,過渡時非常平穩(wěn)。又往前行二里多路,就到了彭營官家。原來他的家也是一幢富麗堂皇的巨宅。彭錯夫婦到村子外面迎接我們,總共有六十幾個人,見我們到了,紛紛呈獻自己家里做的果餅點心。彭錯笑得格外開懷:“家里小孩喜歡唱歌跳舞[1],還不錯,我們一起去看看?你在部隊行軍打仗,恐怕很少有這份閑暇吧?”說罷引我們進一個很大的大廳,頓時就有十幾個艷妝女子,翩然舞袖而至。她們的歌聲抑揚動聽,舞姿熱烈奔放,歷時半小時表演才結束。彭錯又約我去園子里比賽射箭。我們走出去時,空地上已經(jīng)預備好了很多弓箭,弓箭的質量,當然比不得內地的手藝,看上去粗笨不堪。我在家時就喜好這些古代的弓矢,不過,用過火槍之后,祖上傳下來的箭術就好比廣陵散了;想不到在西藏竟能和它重逢,真是一種意外的驚喜。我于是帶手下人在那里比射一番,十分盡興。射箭結束后,彭錯又牽來十幾匹良馬,說:“這地方男男女女,大多能騎烈馬,拔地上物,請你來參觀。”他帶我到河邊上,一眼望去,只見前面平原數(shù)里,細草如氈,每隔三四十步,立一根球竿,竿高尺許。那些騎馬的女子,頭發(fā)全用絲帶束住了,袒露右臂,騎在馬上,疾弛如飛,騎到一根立竿的地方,就輕盈低伏,伸手拔竿。這樣的馬上游戲,以拔竿的多少決定輸贏。我注意到其中一名女子,年紀十五六歲,相貌雖不算最姣好的一個,但身手敏捷矯健,十分搶眼。我看見她俯身馬背,一口氣連拔了五根,其余的男女騎手,不過拔一二根而已。眾人都為這場精彩的騎術表演熱烈鼓掌。最后,彭錯帶我回到駐地。我參觀了他樓上所設的大經(jīng)堂。堂前放置著一尊莊嚴簡樸的佛像,周圍的陳設高貴雅潔,只是佛像前有一只略顯歪斜的圓碗,碗上還裝飾著金花,感覺和其他陳設不相稱。我問了這只碗的來由,孰料這只碗不同尋常,竟然是用人的天靈頭蓋骨加工制成。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扭過頭去,不想再多看它一眼。旁邊又有人告訴我,在西藏各地的喇嘛寺里,都有一只這樣的碗,是用來祭祀神靈的器皿……我還是不能理解這樣的事情。參觀結束,坐下來赴宴,首先端上桌的是面食,大家邊吃邊稱贊起剛才比試騎術時西藏女孩子們過人的體力。我也順著話頭,盛贊那名連拔五竿的騎馬女子,即使是訓練過的男人,也不一定有她那樣非凡、干凈利落的本領。聽到這里,彭錯臉上露出和藹的笑容。他告訴我:“你所稱贊的那名女騎手,是我的侄女,名叫西原?!?/p>

我頓了頓,仍是贊不絕口,第巴卻在一旁微笑著說:“長官如果中意的話,送給你做小妾如何?”

眾人皆大笑,我也只是隨大家一笑而已。緊接著賓客們一一入席,端上桌的菜肴很豐盛,都是由彭錯夫人親手燒制,味道很好。我喝酒素來不行,那一天,卻破例喝了不少。最后端上來一盆酸菜鮮魚湯,鮮美無比。我已很長時間只吃牛羊等腥膩食物,雖然頓頓都有名貴的宣威火腿,但早就厭倦了,喝到這樣別出心裁的魚湯,真是一餐之惠畢生難忘啊!彭錯的夫人在一旁看見我那么愛喝那盆湯,竟然另外叫人裝了一盆,吩咐我?guī)Щ厝ァQ缦Y束告辭,彭錯夫婦倆都出來了,一直將我們送到河對岸?;氐较惹暗臓I地,已經(jīng)是薄暮時分。

工布這一帶,原來的民風就很純樸。我來了之后,政策上盡量溝通安撫,很快人心大定。漢族人和藏族人之間的感情也融洽多了。藏族的一些地方官員,例如廟里的喇嘛,不時借考風問俗的理由到我營地走動,夸贊我們軍隊帶來的種種好處。唯一的威脅來自離工布不遠有一個叫波密的地方,民風強悍殘忍,經(jīng)常有人借做生意的名義,來工布窺探情況,實際是想要乘虛入境,來劫掠財富。歷史上,波密周邊的市鎮(zhèn),如工布、碩板多到拉里一帶,常受到他們的騷擾和掠奪,其中工布受害最甚。政府也曾屢次用兵出征,想一舉征服他們,只因波密地勢實在復雜險要,敵人頑強,一時沒有結果;這樣拖下來,周邊地區(qū)只要防御警惕稍一疏忽,就要遭受荼毒。附近百姓,聽說波密人打過來,全都畏之如虎狼,談者色變。了解到這一情況,我從全局上更清楚了自己所要做的事情。我本來的想法是,既然大軍入藏以后,達賴、廈扎相繼出逃到印度大吉嶺,投奔英國人去了,西藏也就太平了,應該乘這股東風,仿照四川康定一帶的治理條例,擬出個治安平定章程,讓西藏變成內地所屬的一個省份,甚至已經(jīng)把建省、軍隊、交通、農業(yè)、教育、礦務等六件大事,一條條地列出章程來了。幸虧這些想法還沒有寫成文字上報。聽了這些僧侶的話,我才知道西藏的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容易,僅僅是波密一帶出沒無常的強盜,也足以值得被當成一個強悍的對手。這種情況如果長期不改變,必定要禍及其他地方。我決定集中精力研究波密。它的地理方位是在工布的東首,有兩條道路可以進去,一條是由冬九[1] 到魯朗;另一條路由白馬崗[2] 進覺拉溝,都是在工布境內。波密又是一個萬山叢沓的偏遠之地,絕少出產(chǎn)糧食果蔬,民性赤貧而強悍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有一天早晨,我起來前往附近的喇嘛寺游玩,半路上正好碰見第巴。他詭秘地笑著說:“彭錯聽見你一直講西原好,早就想把他侄女兒送給你,做個傭人也好。西原自己也很樂意,連到你這里來的衣服和行李也準備好了。今天彭錯夫婦倆打算親自送她過來,你不會因為這好像是西藏土人的陋習而拒不接受吧?”我愣在那里,一時不知該怎么反應,過了片刻,才知道自己一句戲言,竟締造了這樣的結果,因路上人多,不便細談,就約第巴到喇嘛寺里再說。見了寺里的高僧呼圖克圖,忍不住當了第巴的面把西原的事情說給他聽。呼圖克圖聽罷大笑:“哎呀,這真是一件好事,讓我來做證婚人,怎么樣?早就聽說這女孩身手矯健,比一般男人還厲害,給軍人做內當家,肯定不會拖累你的?!蔽抑肋@件事基本已定下來了,也就大方地笑著答應了。第巴先行告辭,剩下的時間里,我和呼圖克圖聊天,聽他講了很多西藏古代神話。忽然第巴又神色倉惶地走進來說:“幾百個波密野匪,已經(jīng)于昨天竄到覺拉溝一帶!”我詢問了詳細情況,辭別呼圖克圖,回軍營親自帶兩隊士兵疾馳而出。追了三十多里,到了第巴所說的覺拉溝附近,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jīng)被野匪連夜抄擄劫掠一空,那一帶的人民已經(jīng)逃竄四散,只有一位老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出來見我。我想了想,覺得野匪們逃得還不算遠,快馬加鞭的話沒準能追上,就命令一個向導帶路,準備繼續(xù)向前追趕。哪知老人聞之色變,一個勁兒地勸我們不要追趕。因為前方地勢不明,很難真的追上,我打消了先前的主意,率隊回自己的營地。在這段時間里,第巴和彭錯夫婦已經(jīng)送西原到了我住的地方;范玉昆、張子青等同事聚集在那里,等我回來慶賀。彭錯夫婦領西原從人群中擠出來見我,只見西原靚衣明眸,楚楚可人,我心里一陣歡喜憐愛。既然來了這么多貴賓客人,又有子青等同事幫我料理,那天晚上,軍營破天荒地為我們舉行了婚禮。大家?guī)兔ι蠠?、搬開桌椅、倒酒、燒菜,不一會兒,眾人入席,暢飲起這天作之合的喜酒。在我們那一桌,子青約第巴猜拳,每次第巴都輸,輸?shù)脤嵲诓荒茉俸攘?,子青卻還要一杯接一杯地罰他。大家吃到一半,第巴頹然醉倒,成了一團爛泥。于是彭錯夫婦起身告辭,一副盡情盡興的樣子,扶第巴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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