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站在自己的根基之上？

罪惡的盛大化裝舞會，已使我們所有的道德概念陷入了極大的混亂。用光明、仁慈和歷史必然性偽裝起來的罪惡的出現(xiàn)，會使任何一個受我們的傳統(tǒng)道德體系哺育的人感到徹底的困惑。然而，在以《 圣經(jīng) 》為基礎(chǔ)來構(gòu)筑自己生活的基督徒看來，這只不過證實了罪惡之根本惡性。

理性主義的失敗是顯而易見的。理性主義者懷著最良好的愿望，但卻天真地缺乏現(xiàn)實主義，他以為有那么一點兒理性，就足以匡正世界。由于目光短淺，他想對所有各方公平對待，不偏不倚，但在彼此沖突的各種勢力的混戰(zhàn)中，他卻備受踐踏，一事無成。他對世界的非理性感到失望，終于意識到自己的無用，于是退出沖突，軟弱地向勝利的一方投降。

道德狂熱的全盤崩潰甚至更糟?？駸岱肿右詾?，自己的道德純潔將成為罪惡勢力的敵手，可是，他好像一頭公牛，攻擊的是那塊紅布，而不是手持紅布的那個人，于是他逐漸感到疲倦而最終屈服了。他被非本質(zhì)的東西糾纏住，并且落入了對手精心設(shè)置的陷阱之中。

而后是有良心的人。他在要求作出某種抉擇的處境下，只身抗擊著壓倒一切的不平。但是有如此之多的沖突不斷出現(xiàn)，所有的沖突都要求作出某種生死攸關(guān)的選擇——在選擇時除了他自己的良心，又沒有任何忠告或支持——以至于他為此被撕得粉碎。罪惡以如此之多的外表華美而掩人耳目的偽裝向他逼近，以至于他的良心變得緊張不安、躊躇不定。到最后他就滿足于一個得到了安慰的、而不是清醒的良心，并開始對自己的良心撒謊，以求避免失望。假如一個人單單依靠自己的良心，他就不會發(fā)現(xiàn)，一個不好的良心有時候如何會比一個被欺騙的良心更加健壯。

當人們面對著紛繁多樣、令人困惑的種種選擇時，盡職的道路似乎提供了一條可靠的出路。他們會抓住規(guī)則，作為僅有的確定性。對規(guī)則負責的是它的制定者，而不是它的執(zhí)行者。但是，如果人們只局限于盡職的限度之內(nèi)，他們就絕不會冒險作出要由自己負責的勇敢舉動，而這正是公牛的眼睛盯住罪惡并戰(zhàn)勝罪惡的唯一道路。盡職的人最后將不得不對魔鬼也一視同仁。

那么，自由的人又怎么樣呢？他是這樣一種人，這種人渴望在這個世界上站在自己的根基之上，這種人認為必要的行為比清醒的良心或職業(yè)上的盡職價值更高，這種人準備為有成果的妥協(xié)而犧牲不結(jié)果的原則，或者為有成果的激進而犧牡不結(jié)果的平凡。他又怎么樣呢？他必須謹防自己的自由成為自己的禍根。因為，當他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的時候，他也許不會發(fā)現(xiàn)，他力圖逃避的那個較大的惡，很可能到頭來卻是較小的一個。這方面有不少悲劇的原始素材。

有些人企圖躲進自己的個人美德的內(nèi)殿，以逃避亂七八糟的公眾生活。然而，這種人面對自己周圍的不義，不得不封住口、閉上眼。只有以自欺作為代價，他們才能保持自身的純潔，遠離承擔責任的行動所帶來的污垢。因為他們所獲得的一切，他們棄之不為的一切，仍將擾亂他們內(nèi)心的平靜。面對這種紛擾，他們不是在精神上走向崩潰，就是發(fā)展為一切法利賽人①當中最偽善的人。

誰站在自己的根基之上？只有這種人——他的終極標準，不在自己的理性、自己的原則、自己的良心、自己的自由或自己的美德之中，但是當他受到召喚，要憑著對上帝的信仰和絕對專一的忠誠，去采取順從和負責的行動時，他準備犧牲上面那一切東西。這種負責的人力求使自己的整個生命，成為對上帝的問題和召喚的一個響應(yīng)。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