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9月17日,錢學森和他的家人手持三等艙船票,站在洛杉磯港口,等待登上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郵輪。碼頭上擠滿了記者,錢學森說道:“我不打算回來。我沒理由再回來。我準備盡我最大的努力,來幫助中國人民建設一個能令他們活得快樂而有尊嚴的國家。我的歸國之旅被這個國家(美國)所刻意阻撓。我建議你們去問問美國國務院,這到底是為了什么。對于你們的政府和我自己,我無愧無怍。我對美國人民并無怨恨。我的動機只是尋求和平與幸福?!?
登上輪船時,錢學森和他的家人擺好姿勢讓媒體拍照。照片里的錢學森身著西裝領帶,微微卷曲的頭發(fā)向后梳著,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蔣英站在他的右邊,一身深色小禮服,胸前裝飾著一束絹花。前排是錢學森的兩個孩子:7歲的錢永剛留著小平頭,正咧嘴大笑,他穿著條紋襯衫和短褲,打著領結,外面罩著一件白色夾克衫。他旁邊的是4歲的錢永真,留著童花頭,穿一件白色小洋裝,懷里抱著洋娃娃。他們看上去煥然一新,非常健康,而且十分美國化。如果忽略掉那些中國人的面部特征,幾乎可以說這是一個20世紀50年代的標準美國家庭的樣子。
許多人都對錢學森被遣返一事勃然大怒?!拔覍幵赴彦X學森槍斃了,也不愿讓他離開美國!”丹·金博爾在1950年左右對他的多位朋友如此說過,“他知道太多有價值的信息了。不管在哪里,他都值5個師!”多年之后,當被問起這件事時,金博爾說道:“這是美國做過的最愚蠢的事情了。與其說錢學森是個共產黨員,還不如說我是共產黨員,我們竟把他給逼走了?!?
從9月底到10月第一周,錢學森一家一直待在船上。這樣做主要是因為,如果他下了船,美國政府便不會對他的安全負責。
為了打破船上生活的單調乏味,錢學森一家同其他一些中國乘客交上了朋友。10月1日,這群人在船上慶祝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周年。錢學森在慶?;顒又醒葑嚅L笛,蔣英和錢永剛、錢永真則演唱中國民歌。在錢學森的倡導下,這些人成立了一個名為“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聯(lián)合會”的小型俱樂部。
10月8日清晨,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駛近香港。錢學森將臉緊緊貼近舷窗,逐漸認出了礁石和海岸線的輪廓。后來,錢學森寫道:“我急切地向外張望,在美國居住了20年后,我終于回家了?!卞X學森和所有中國乘客都登上小艇,直接開到九龍火車站。在那里,一大群記者早已等候在場。他們費了一番力氣才擠進由一隊警察把守的大房間。警察們成功地將記者擋在門外兩小時,但最終,他們還是不得不屈從于媒體的需求。
據(jù)錢學森日后的回憶,當時,一下子便涌進了一大群記者。每個中國科學家都立時被4到5名記者包圍起來,劈頭而來的問題諸如: “你是否會從事原子彈火箭制造?”“你是不是用來交換美軍飛行員的?”“你恨美國嗎?”一份訪談記錄顯示出當時錢學森是多么不情愿與這些記者說話。
記者:你被扣押的那些文件怎么樣了?
錢學森:此刻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記者:所有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都希望回國嗎?
錢學森:我無法回答。
記者:你能告訴我們,你還有哪些朋友沒有被釋放回國嗎?
錢學森:我們中國人在美國沒有言論自由,我也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記者:美國領事館派人來問過你什么嗎?
錢學森:為什么你不自己去問問美國領事館呢?
記者:你女兒是出生在美國嗎?
錢學森(考慮片刻后):是的。
記者:如果你女兒出生在美國,她仍是美國公民嗎?
錢學森:你可以自己去查一下。
記者:你什么時候和你妻子結的婚?
錢學森:這個問題離題了。
記者:你曾受過監(jiān)視嗎?
錢學森:我不知道。
記者:你隨身帶著所有的書和行李嗎?
錢學森:絕大部分。
記者:是否有一部分被扣押了?
錢學森:是的。
記者:哪些東西被扣押了?
錢學森:根據(jù)美國出口管理條例,你不允許帶出任何無法從市面上買到的物品。
記者:那就是說,你的航空工程學筆記都被扣押了?
錢學森:所有的筆記,比如日記。
(一名中國記者用英語提了一個問題。)
錢學森(微笑著):我認為每個中國人都應該說中國話。
記者:我只會說粵語和英語。
錢學森:我認為普通話在中國用得很普遍,而你是一個中國人,你應該學說普通話。
(眾笑)
“同樣的問題,同樣的心態(tài),就像我離開洛杉磯港時遇到的記者們一樣!”錢學森寫道,“我對這些人無話可說。當這些獵奇者們最終失望而歸時,我們終于能夠如愿上路。”
火車將錢學森和他的家人送到深圳,在那兒,有人看到了五星紅旗?!笆堑?,是我們的國旗!”錢學森回憶道,“在正午的陽光下,那么鮮艷奪目!我們全都立時肅然無聲,許多人眼中含淚?,F(xiàn)在,我們身在我們的祖國,我們驕傲的家鄉(xiāng)——一片有著4000年綿延不絕的文化的土地?!?
這時候,他們聽到了大喇叭里傳出的聲音?!皻g迎同胞!全國人民歡迎你們!第一個五年計劃已經進入第三年。我們需要你們!讓我們攜起手來,為更美好更富足的生活而奮斗!”對錢學森的官方歡迎自此開始。中國科學院的代表們和其他官方科學協(xié)會的人都來到深圳歡迎錢學森。當回憶起那一時刻時,錢學森說:“多么大的不同!真是兄弟般的溫暖!沒有捕風捉影的記者,也沒有鬼鬼祟祟的聯(lián)邦調查局特工!我們呼吸著純潔、清新、健康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