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錢學森為什么在麻省理工學院僅僅待了一年就離開,歷來猜測紛紛。所有關于離開動機的故事都各自不同。我們所知道的是,他在麻省理工學院的日子相當孤獨。一位教師回憶道,錢學森在系里幾乎“不存在”。天性羞澀而不善交流,再加上蹩腳的英語,令他的同學很難理解他在說些什么。錢學森把自己封閉了起來,轉(zhuǎn)為向他的終生所愛和最好的朋友——古典音樂——尋求慰藉。1935年到1936年間,波士頓交響樂團在科索維茨基的指揮下一共舉行了20場演出,錢學森場場不落?!斑@是我唯一的娛樂方式?!彼髞砘貞浀?。
但很顯然,包括學術方面的其他因素也左右了錢學森的決定。有人說,錢學森是被迫離開麻省理工學院的。這個故事的一個版本來自錢學森的好朋友安德魯·費耶爾。費耶爾回憶道,錢學森曾經(jīng)對他說,當他跟項目主任杰羅姆·亨塞克表達他對航空項目過于重視實驗的不滿時,亨塞克回答道:“聽著,如果你不喜歡這里,你最好回中國去。”
另一個版本的故事則宣稱,錢學森本來是想留下來攻讀博士學位的。但夏茨維爾·奧伯教授告訴他,他必須先在飛機制造業(yè)獲得某些實踐經(jīng)驗?!斑@實際上就是在說,不,別待在麻省理工學院,到別的地方去吧,”
由于當時美國航空工業(yè)中彌漫著歧視亞洲人的風氣,錢學森很可能不愿——或者是不能——找到一份這樣的工作。錢學森的一位日本同班同學這樣回憶道:“在大學里獲得學位的亞洲人無論是否擁有公民權(quán),都別指望能在美國公司里找到合適的位置,只有繼續(xù)讀書,希望有朝一日返回祖國后可以找到機會?!?
也許換一個時代——假如錢學森可以在飛機制造公司找到一份工作,或是麻省理工學院的教授能夠體會到錢學森所面臨的實際困難,幫助他謀得一職或甚至對他的研究工作給予大力支持——錢學森可能也就待在麻省理工學院了。但如果真的如此,那將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很明顯,無論是在性格上還是在科學研究的方法論上,錢學森與麻省理工學院都大相徑庭。錢學森想要的是一種理論式的教育,而麻省理工學院的航空工程系則以培養(yǎng)具有實際動手能力、一畢業(yè)就能投入生產(chǎn)的工程師為傲。錢學森在中國的圖書館中長大。他的大多數(shù)美國同學則在家庭式實驗室中成長,在谷倉、地下室和車庫里整日擺弄汽車零配件、腳踏車、無線電和飛機模型。錢學森曾經(jīng)對朋友說,美國人“一生下來手里就拿著活動扳手”。他一度希望師從于麻省理工學院的一位偉大的數(shù)學科學家,但他的教授們按照麻省理工學院校友鮑勃·薩默斯的話來說:“與其說是科學家倒不如說是探險家。”一位科學史評論家這樣寫道:“他們心目中的科學家是像愛迪生那樣的,而不是像愛因斯坦那樣的?!?
不管怎樣,當錢學森離開麻省理工學院時,他的心情一定非常沉重。如果就此收拾行李返回中國,他的選擇將十分有限。一個碩士文憑可以為他謀到一個管理者的職位,但那并不是他想要的。從本質(zhì)上講,如果現(xiàn)在就回國,那便意味著放棄他以專業(yè)技術幫助中國抵御外侮,進而將中國從國民黨的腐敗統(tǒng)治中解救出來的夢想。
而從個人層面上來講,在研究生課題只完成了一半的情況下就回國,會令錢學森不得不面對父親和老師失望的目光。更重要的是,他也想為自己找到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來解釋為什么會在麻省理工學院學業(yè)上未有收獲。
當錢學森思索未來時,一些其他的念頭一定也曾在他的腦海中翻來覆去。如果他現(xiàn)在就打道回府,他以前所受的教育實質(zhì)上就要就此中斷了。當時的中國并沒有一個可以與美國相媲美的類似研究機構(gòu)。對于像錢學森這樣好學的人,這或許是不得不面對的最痛苦的現(xiàn)實。不管那些拿到庚子賠款獎學金的中國留學生前往美國學校前是否考慮過自己在那里可能收獲些什么,很清楚的一點是,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為那種純粹的學術研究氛圍和大量投入的研究資源所震撼,尤其是在有潛在軍事或工業(yè)應用前景的那些學術領域?!爱斘覀兛吹矫绹髮W里都有些什么之后,”同樣在麻省理工學院就讀的另一位留美學生如是說,“我們再也不想回國了。”毋庸置疑,錢學森不可能完全不受這些因素的影響。
前思后想的結(jié)果令錢學森只有一條路好走:在美國尋找另外一所愿意錄取他攻讀博士學位的研究生院。與麻省理工學院一樣擁有類似項目的學校只有位于西海岸、當時還不甚出名的加州理工學院。非常重要的是,在加州理工學院主持古根海姆航空實驗室的西奧多·馮·卡門以秉承德國式的理論思辨?zhèn)鹘y(tǒng)而著稱。這里強調(diào)的是紙和筆,而不是動手實踐的經(jīng)驗。
幸運的是,馮·卡門曾經(jīng)擔任過管理庚子賠款獎學金項目的清華大學的學校顧問?;蛟S馮·卡門會愿意收錢學森為學生呢?錢學森本可以寫信或打電話去探一下口風,但那可不是他的風格。他直接跑到了加州理工學院,與馮·卡門親自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