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蘇珊·沃德到西部去并不是開拓新的社會圈，而是去受苦受難。當(dāng)她在舊金山和奧利弗的姐姐瑪麗·普拉格一起休整的那天，她意識到這是自己在東部的最后一天了。第二天前往新阿爾馬登的路途，很好地印證了蘇珊“萬事開頭難”的觀點(diǎn)。天氣酷熱難耐，火車車窗外的鄉(xiāng)間小路塵土飛揚(yáng)，隨來的女仆莉齊的寶寶喬治平日里一直很乖，此刻卻大哭起來，怎么哄都不肯停。在圣何塞，奧利弗雇的一輛四馬驛車正等著，掛著黑色的皮質(zhì)窗簾，他們是唯一的旅客。

蘇珊已經(jīng)無暇欣賞風(fēng)景了，只想早點(diǎn)抵達(dá)目的地。每當(dāng)奧利弗看向她，她總報以勇敢的微笑；當(dāng)奧利弗咒罵天氣的時候，她便低頭看著汗?jié)n漬的雙手，面露容忍的緘默表情。偶爾，馬車顛簸一下，他們就和行李撞在一起。她看著面無表情的莉齊，暗自佩服她的耐性。

寶寶終于睡著了，莉齊轉(zhuǎn)向?qū)殞毜哪樕下冻隽艘唤z難以察覺的微笑。奧利弗覺得，當(dāng)著莉齊的面開玩笑并不明智。她是一個好女人，干干凈凈的，能干又周到，但不應(yīng)對她太親密而壞了主仆關(guān)系。

大路變成了街道，車輪旁也不再揚(yáng)起灰塵。她看到街上已經(jīng)灑了水。馬車的一側(cè)，溪流在灌木叢中時隱時現(xiàn)，另一側(cè)是一排式樣相同的丑陋村舍，每幢房子都有一小塊草坪和一排紅色的天竺葵，就像是襯衫配著領(lǐng)帶。

“這一定就是礦山的廠房了?！彼f。

“你不是說要自己看嘛?！?/p>

“我肯定這就是。真漂亮啊?！?/p>

他們快馬加鞭，徑直穿過廠房。小孩們呼啦散開，回過身來看著他們。一位婦女從門里往外張望。

“我們不在這里停一下嗎？”她問道。

“我給了尤金一點(diǎn)小費(fèi)，讓他直接把你送到家門口。”

“啊，這再好不過了?！彼呎f邊靠著窗往外看，此時馬車正沿著山坡上的小道，傾斜著穿過干枯的橡樹林。但她心里盤算著一個問題：為了讓她來得盡可能舒適和方便，他毫不猶豫地花錢去實(shí)現(xiàn)這些；但他卻沒有想到給她的橫跨大陸之旅寄去旅費(fèi)——莉齊的忘了也就算了，但忘了她的那份，實(shí)在說不過去。身邊的這個男人不該是她未知新生活中最不了解的部分啊。從她拿出自己的積蓄買了車票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沒有放下過這顆心。

山路向上盤旋，在荒蕪的山丘上畫了個弧線。陡峭山坡下的街道，飄滿了垃圾味。房子外側(cè)的白墻斑斑駁駁的，要不就是因?yàn)闆]有粉刷過而顯得破爛不堪。

“那里是福爾媽媽的家，我在那里住過一陣子?！眾W利弗指著一幢房子說。

“你說過她對你很好。”

“是的。她是一個令人尊敬的康沃爾女士，為了你一直在幫我忙呢。”

“那我一定要去拜訪她一下?！?/p>

他有點(diǎn)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說：“那是當(dāng)然啦。如果我們明天不在她那里吃晚飯的話，她肯定不會原諒我們?！?/p>

驛車?yán)^續(xù)向上，接著往左，又下了一條長長的陡峭的山坡，墨西哥人營地到了。

“這里還有華人營地？”她問。

“在山的那頭，我們的下面。只聞其聲不見其人?！?/p>

“那礦井在哪里？”

他食指向下戳了戳，說：“你看不到。只能看到這兒一間井樓，那兒一間倉庫的?！?/p>

“你知道嗎，我覺得你把這里形容得不太好?！彼f著，把窗簾向后拽起，透過灰蒙蒙的小橡樹林往前看。

“你覺得呢？”奧利弗說。莉齊的寶寶正好醒了過來，打了個哈欠，盯著奧利弗瞧，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逗弄起小家伙來。正在此時，驛車停了下來。

她想象中的小屋就坐落在光禿禿的山丘上，掩藏在山頂?shù)南饦淞掷铮車M是難看的礦場建筑。她一眼就看到了陽臺，那是她再三要求加建的，還幫著奧利弗修改了設(shè)計草圖，柵欄上爬滿了天竺葵。

“好了，”奧利弗說，“進(jìn)屋吧?！?/p>

屋子跟他草圖上畫的別無二致，只是現(xiàn)在是實(shí)打?qū)嵉膶?shí)物了。他從走廊處拿來一個包裹，大部分行李都在舊金山還沒運(yùn)來。她打開來，抽出一把草扇?！办碀?jì)的。”奧利弗說。接著是一大塊席子，是用相同茅草編制的，還帶著甜甜的干草香，精美得像亞麻編制的一樣。“也是斐濟(jì)的。”接下來是一把紙傘，打開后上面有富士山的圖案，“日本的，”奧利弗說道，“在室內(nèi)的時候不要站在傘下，不吉利的?！卑撞康臇|西沉沉的，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只繪有西班牙文字的土罐?！肮线_(dá)拉哈拉的，”奧利弗說，“現(xiàn)在你是不是覺得這里像你的家了。知道上面的西班牙文是什么意思嗎？意思是，‘盡情享用吧，小托馬薩?！?/p>

她大為感動。整理過的院子、粉刷一新的房子、拱門上那些男人味十足的可笑裝飾、他的那些禮物，都證明了他是個好男人。然而，就像撕開的布料上總有毛口一樣，她心頭依然存有一絲疑慮。她輕輕地說道：“你會我把寵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