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碧蓮干咳了一聲,“你知道黑人是不讓進那圖書館的。”
我坐在那兒,覺得自己傻透了,“我竟給忘了。”黑人圖書館想必很粗陋。幾年前,白人圖書館門前發(fā)生過一場靜坐示威,上了報紙。那些黑人圍聚靜坐時,警察只是往后稍退半步,放出警犬。我看著艾碧蓮,再次意識到她為這事所冒的風險?!拔铱梢越o你借些書回來?!蔽艺f。
艾碧蓮急匆匆進了臥室,拿著一張書單回來。“我該把最想要的書前頭做上標記。我在卡弗圖書館等《殺死一只知更鳥》這書快等了三個月了。我們來看下……”
我看她在一些書名前打上鉤:威廉·愛德華·伯格哈德·杜波依斯的《黑人民族的靈魂》,《埃米莉·狄金森詩集》(任何一本),《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
“有些書我上學的時候讀過,可是沒看完?!彼贿呑鲋浱枺贿吅饬恐乱槐緯?。
“你想讀……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書?”
“哦,人的腦子總有些古怪,”她點點頭,“我總想看看腦子到底是咋樣想的。你有沒有夢過自個兒掉進湖里?他說你夢到的是你出生時的情形。我1957年伺候的法蘭斯太太,他所有的書她都有?!?/p>
在她勾第12本書的時候,我忍不住想知道,“艾碧蓮,你想讓我?guī)湍憬钑肓硕嗑昧耍俊?/p>
“有一陣子了,”她聳聳肩,“我不敢對你提?!?/p>
“你……覺得我不會答應?”
“白人有很多規(guī)矩,我不知道你會依照哪些規(guī)矩,又不會依照哪些。”
我們相互注視著?!拔乙呀?jīng)厭煩這些規(guī)矩了。”我說。
艾碧蓮笑了笑,轉(zhuǎn)頭去看窗戶,我意識到這句話對她來說多么蒼白無力。
一連四天,我都坐在臥室的打字機旁。20頁的草稿,加上滿紙的圈圈改改,最后打成31頁雪白挺括的信稿。我寫下一篇薩拉·羅斯的生平小傳,這名字是艾碧蓮為了紀念她多年前去世的六年級老師選取的。文章囊括了她的年齡、她父母的營生,接著便是她自己的故事,通篇按著她的敘述風格,簡潔明了。
第三天頭上,媽媽在樓下沖著上邊喊,問我這些天到底都在上面忙什么。我沖著下邊喊,正做著《圣經(jīng)》筆記,要把我對耶穌的愛一字不漏的寫下來。晚飯后我聽見她在廚房里告訴爸爸,“她在干番大事?!蔽以跇窍聲r便抱著本白色洗禮用的《圣經(jīng)》,像模像樣的走來走去。
我把信稿讀了又讀,隨后晚上拿去給艾碧蓮看,她也讀了又讀,看到皆大歡喜的地方,她會點頭微笑,可碰上一些不愉快的片段,她便摘下黑框眼鏡,“我是這么寫的,可你真打算把這段放進去……”
我肯定地說:“是的。”但我自己也為這些故事感到有些心驚,州長的大宅子里獨設黑人冰箱,白人太太為了起皺的餐巾發(fā)了兩年的脾氣,白人孩子管艾碧蓮叫“媽媽”。
凌晨3點,我把最終27頁的完稿塞進黃色信封里。昨天我給斯坦夫人的辦公室打了個長途電話,她的秘書露絲說她正在開會,她記下了我的口信,我告訴她采訪仍在繼續(xù)。今天沒有收到斯坦夫人的回電。
我把信封捧在胸口,幾乎落下辛酸的淚來。第二天早上,我到州立郵局把它投寄了?;氐郊?,我躺在自己的鐵床上,思緒萬千。如果她喜歡的話……接下去會如何發(fā)展?如果被伊麗莎白或是西麗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如果艾碧蓮被炒了,投進監(jiān)獄怎么辦?我感到自己像是墜進一條深長盤旋的隧道。老天,如果他們像揍那個進錯了衛(wèi)生間的黑人那樣揍艾碧蓮怎么辦?我在做什么?我何以把她推進如此險惡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