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榻榻米”和“席”

日本人與中國人 作者:(日)陳舜臣


正月里,不管有什么事,不在榻榻米上過就找不到感覺,即使是平時過著西式生活。這樣想的人也不少。

圍著被爐,喝一杯,這才是正月。被爐實際上是日本式的暖房設(shè)施。

我所尊敬的某位前輩作家,曾提出疑問,以前的日本房屋為何沒有暖房,實在不知其理由。

關(guān)于這一點,我有自己的推理。

確實,在千年王城的京都等地,會感到寒氣入骨,但也不能說是酷寒。體驗過歐洲酷寒的人,肯定不會誤解皮毛是裝飾。

除了沒有酷寒,日本人拿手的應急措施——說得不好聽,就是用局部彌補策略來御寒,這大概也是沒有暖房的一個原因。

腳冷就備地爐,肚子冷就備懷爐,手冷就備熏火缽——就是這種精神。

加熱房間這種長時間的工作,更像是中國的發(fā)明。

在明治維新之后的近代化中,也是重點進口必要的東西。下水道之類的,都放在了最后。

剛才說的都不中聽,日本有些地方也是值得表揚的。日本人創(chuàng)造了“榻榻米”這種厚實的地板,這也是忽視暖房的原因之一。

在過去中學的劍道時間里,要求正坐是很辛苦的,道場鋪的是木板,真的很疼。日本人習慣正坐,但對過著中國式生活的我來說,格外痛苦。比別的同學更容易腳麻,一旦練習時要求站立,腳已經(jīng)失去了感覺,但又要注意掩飾自己的腳步不穩(wěn)。

把屁股壓在腳上坐,只是日本才有的生活方式。因此,日本文化如果沒有榻榻米,簡直無法想象。

榻榻米是日本人的大發(fā)明,是個劃時代的創(chuàng)作,證明了暖房的發(fā)達。如果中國也有榻榻米,中國人和日本人坐法一樣,我也不用在劍道時體驗痛苦了。

中國過去在地上鋪“席”,正坐于“席”上?!肮颉痹诤笫莱蔀闃O為鄭重的禮法,在古代,實際上在正坐前,兩腿著地不過是簡單的問候。之后才會啪地落下屁股,落下屁股就穩(wěn)定了?!肮颉笔欠€(wěn)定前的“危險姿勢”,因此字形是足邊加“?!弊帧?/p>

古代中國的“席”似乎很薄。最近看電視,相聲家們在玩游戲,回答得富于機智,就拿一張蒲團摞起來坐??戳诉@個節(jié)目,我不由想起了后漢光武帝(25—58在位)的故事。

光武帝在元旦這天召集百官,討論學問,向解答巧妙的人賜席就座。剛才的節(jié)目模仿了這個故事,也許是策劃者的創(chuàng)意,偶然與一千九百多年前的皇帝不約而同。

《后漢書》列傳記載,戴憑這個人,最終坐了五十張席子。這就是流傳后世的“戴憑重席”的佳話。

看電視上,摞七八個蒲團,就快跌倒了。以前竟能摞上五十張席子,可見一世紀時中國的“席”有多薄,肯定和藺席、草席差不多厚。

不盤腿,是因為兜檔和內(nèi)褲還沒有發(fā)展起來。如果盤腿坐,腿間馬上就被看得一清二楚。當時中國的服裝和日本的和服一樣,都是前面疊合系帶。

坐椅子的習慣普及開來,據(jù)說是在宋中期,即從十一世紀到十二世紀。漢末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胡床這種簡易折疊椅,所謂“胡”就是未開化人,從西方的伊朗一帶來的。

“坐”在椅子上,最早叫做“據(jù)”,“坐”僅指“正坐”。

在《史記》的高潮《鴻門宴》中,司馬遷記載,登場人物都是“坐”,應該是地上鋪席鄭重正坐。作為英雄豪杰的際會,似乎太過規(guī)矩,缺少趣味。

“坐”這個字,不光指正坐,據(jù)說從十一世紀起,也開始有“彎腰”的意思?,F(xiàn)代中國的生活方式,“坐”生活普及,應該是和“坐”這個字的變質(zhì)是同時期的。

曾經(jīng)相同的日中兩國的“坐”生活,開始有了差異,那是在九百多年前。

日本固執(zhí)于正坐生活,中國則轉(zhuǎn)向了彎腰生活。隨著兜檔的普及,男人可以盤腿,變得輕松多了,也是一個原因。但是,日本人沒有把屁股從腿上拿開,我認為榻榻米的發(fā)明是最大的原因。

中國人在薄“席”改良為厚“榻榻米”之前,已經(jīng)無法忍耐,因此變成了椅子黨。

到底哪個好,眾說紛紜。

榻榻米生活,產(chǎn)生了很多風雅文化。

坐坐站站,日本人鍛煉了腰部的彈性,更擅長舉重、賽跑、跳躍等運動。

但不得不承認,屁股老是壓在腿上,這損害了日本人的腿部曲線美。

中國直到現(xiàn)代,不知榻榻米為何物,當然也沒有相匹配的翻譯?!伴介矫咨暇氂斡尽边@個俗語,怎么翻譯成漢語?翻開字典,原來是“紙上談兵”。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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