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傅聰"姓張,叫做張弘范,他爸爸就是當(dāng)時的名將張柔。按現(xiàn)代的話說,張柔是金籍漢人,后來降了蒙古,立下過赫赫戰(zhàn)功,張弘范是張柔的兒子當(dāng)中最有出息的一個,從當(dāng)時的"國藉"說,他是蒙元籍的漢人。張弘范這兩首《木蘭花慢》里都說到"蠻煙瘴霧",像是諸葛亮南下七擒孟獲的感覺,其實指的卻是南宋南逃的殘余勢力。第一首詞寫在作者統(tǒng)兵南下的出征前夕,那時,他剛以漢裔身份被授予蒙、漢軍都元帥之職,帶尚方寶劍,大受忽必烈的信任和重用,結(jié)果崖山一場海戰(zhàn),宋軍浮尸十余萬眾,宋朝便算是徹底亡國了,對于張弘范來講,這果真是"整頓乾坤事了"呀。
后人對崖山一役,消極的評價是"崖山以后無中國",積極的評價則是張弘范協(xié)助元朝完成了統(tǒng)一大業(yè)。這些評論我們暫時不必去管,卻說張弘范南征的戰(zhàn)船上曾經(jīng)帶著一位重要俘虜,一同渡過零丁洋,一同目睹崖山戰(zhàn)。這俘虜就是文天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那首《過零丁洋》正是寫于這段路上,而崖山之戰(zhàn)的那次目擊則被文丞相寫成了一首七言古風(fēng),題為《二月六日》:
南人志欲扶昆侖,北人氣欲黃河吞。
一朝天昏風(fēng)雨惡,炮火雷飛箭星落。
誰雌誰雄頃刻分,流尸飄血洋水混。
昨朝南船滿崖海,今朝只有北船在。
昨夜兩邊桴鼓鳴,今朝船船酣睡聲。
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釃酒人人喜。
惟有孤臣雨淚垂,冥冥不敢向人啼。
六龍杳靄知何處,大海茫茫隔煙霧。
我欲借劍斬佞臣,黃金橫帶為何人。
崖山種種,歷來論之者眾,其中不乏飽學(xué)鴻儒,更不乏深入精辟的見解。我這里卻只說說一位熱血青年的議論:"……到了元朝,中國才為外國一統(tǒng)。那些理學(xué)名儒,如許衡、吳澄輩,皆俯首稱臣。只有文天祥、張世杰、陸秀夫、謝疊山不肯臣元,都死了節(jié)。九十年中,雖有些英雄豪杰起事恢復(fù),被那些儒生拿著君臣大義視為盜賊,立刻替元朝平息了。"
這位熱血青年就是陳天華,但凡念完初中的人沒有不知道他的,但這段文字卻不是出自《猛回頭》和《警世鐘》,而是摘自他另一部作品,題為《獅子吼》。他這短短兩句話,涉及了錯綜復(fù)雜的許多問題,其中一些恐怕到現(xiàn)在也是說不清楚的,比如"君臣大義"和"華夷之辨",這兩個儒家的頂級概念在宋元易代之際該如何解釋現(xiàn)實呢?
(五)義和團·誰還記得陳天華
義和團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個偉大的組織,他們義無反顧地抵御外侮、為國分憂,他們的事跡是鼓舞人心的,是可歌可泣的。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小時候讀過的兩本書,一本是小說,上下冊,厚厚的,書名叫《義和拳》,另一本是一套愛國主義教育系列叢書之一種,是專講義和團的。
可這幾年,風(fēng)氣突然變了,有一批海外漢學(xué)家的著作紛紛被翻譯出版,我手頭就有柯文的《歷史三調(diào):作為事件、經(jīng)歷和神話的義和團》,還有周錫瑞的《義和團運動的起源》,居然都在挑戰(zhàn)我青少年時代的神圣偶像!于是,我一方面本著兼聽則明的態(tài)度,一方面持有"選擇性失明"的法寶,悄悄在朝著心理學(xué)家所謂的"認(rèn)知失諧"的陷阱里跌落,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義和團同時代的著名革命者對義和團運動竟然也頗有微辭。這位革命者就是初中課本里的精彩人物陳天華,而他的"微辭"恰又記在那部大名鼎鼎的《猛回頭》里:
不上兩年工夫,出了一個義和團。這義和團心思是很好的,卻有幾件大大的不好。不操切實本領(lǐng),靠著那邪術(shù)。這邪術(shù)乃是小說中一段假故事,哪里靠得住!所以撞著洋人,白白的送了性命。兼且不分別好丑,把各國一齊都得罪了,不知各國那也有與我們有仇的,也有與我們無仇的,不分別出來,我們一國哪里敵得許多國住!我們雖然恨洋人得很,也只好做應(yīng)敵的兵,斷不能無故挑釁。說到那圍攻公使館,燒毀天主堂,尤為無識。自古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我無故殺他的使臣,這是使他有話說了。我們要殺洋人,當(dāng)殺那千軍萬馬的洋人,不要殺那一二無用的洋人。若他們的軍馬來,你就怕他,他們的商人教士,你就要殺害他,這是俗話所謂"謀孤客",怎么算得威武呢!義和團不懂這個道理,所以弄出天大的禍來,把我們中國害得上不上,下不下。義和團真真是我們中國的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