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請(qǐng)你到我妹夫的茶館里去耍。”第八床笑著回答。

夜來了。它是在我沒有注意的當(dāng)口進(jìn)來的。張大夫走后不多久，我忽然覺得電燈亮起來。其實(shí)電燈光并不怎么亮，我們這一個(gè)角只有從梁上懸垂下來的兩盞半明半暗的燈。發(fā)射亮光的還是懸在條桌上空的一盞。但是四周的黑暗襯托出屋子里燈光輝煌。

夜來了。接著是一段沉悶的時(shí)間。好像有什么東西重重地壓在我們的頭上。談話的聲音壓低了，甚至停止了。代替它的是一片仿佛被壓抑住的呼吸聲。

我旁邊第六床呼呼地在打鼾，第四床沒有聲音。我也有一點(diǎn)兒睡意了。

我迷迷糊糊地過了好一會(huì)兒，忽然醒了過來。第九床在和第八床講話，他吃吃地笑著，第八床也低聲笑了。

“笑什么？老沈！大聲講??！”第三床高聲說。

“老洪在講老和尚的故事?！钡诎舜捕潭痰卮鸬?，他又咕咕地笑了。

“大聲講，大聲講，大家都好聽！”第三床笑著說。

“你過來，這是不好大聲講的?！钡诰糯驳靡獾匦Φ?。

“你們過來講，我也有一個(gè)故事?！钡谌菜餍宰饋碚f。

“你過來坐，這邊空氣好一點(diǎn)。”第八床說。

忽然一個(gè)少女的聲音插進(jìn)來說：“你們小聲點(diǎn)講好不好！什么事情這樣高興？到晚上也不歇一會(huì)兒？別人要睡覺嘛?！甭曇舨⒉磺宕?，略帶沙聲，但仍然是年輕的女音。矮小的白衣少女在第九床床前站了片刻，便走開了。

“劉小姐，劉小姐?！钡诎舜苍诤竺鎲镜?。他那兩只手帕角蝴蝶似地停在他的頭上。臉被手帕包得更像猴子臉了。

“什么事？”劉小姐回轉(zhuǎn)來，帶了責(zé)備的口氣問道。

“請(qǐng)你給我吃點(diǎn)安眠藥?！钡诎舜踩套⌒?，故意做出嚴(yán)肅的面容懇求道。

“你吃安眠藥做什么？大夫沒有開過方，不能拿給你吃?！眲⑿〗阏?jīng)地說。

“不給我吃藥，我睡不著覺，還是要吵的?！钡诎舜舱f到這里，忍不住笑了。

“真是調(diào)皮。你吵，又有什么好處?？偸遣豢下犜?！”劉小姐嘟起嘴抱怨道?！榜R上就要來查病房羅。給大夫碰見教訓(xùn)幾句，大家都不好?！彼滞ζ鹦毓P直地走了。

“不要緊，有我?！钡诎舜残Φ馈?/p>

“老沈，有你，又有什么用？你有多大的面子？”第三床開玩笑地說。

“好了，不要說了。你們知趣點(diǎn)。洪文全，你不要再講話，早點(diǎn)睡吧。你不好好休養(yǎng)，你眼睛更難得好羅。”胡小姐端了藥盤走過來，木盤上面擺著幾個(gè)酒杯樣的小杯子。她把木盤放在方木柜上，遞了一個(gè)小杯子給第九床，一面說：“吃吧，安眠藥?！?/p>

“哪里是安眠藥？就是我天天吃的那個(gè)。胡小姐，你真會(huì)開玩笑。劉小姐到底是你的好朋友，要你來幫忙她?！钡诰糯埠⒆铀频刈龀鼋苹男θ荨?/p>

“快吃！快吃！”胡小姐催促道。她看見第九床吃了藥，便端起木盤走開了。

聽了這些話以后，我再也睡不著了。我睜大眼睛望著胡小姐。我等著她走到我的床前，我等著她來給我藥吃?？墒撬酥幈P走過去了。她連看也不看我一眼。為什么不給我吃藥？為什么不理我？……

但是查病床的時(shí)刻到了。我看見馮大夫、張大夫、楊大夫，陪著一個(gè)高身材寬肩膀的大夫和一個(gè)滿臉須根的瘦小大夫向我們這面走來。他們?cè)诿繌埐〈睬傲⒘艘粌煞昼?，問了病人幾句話，或者大夫跟大夫交談幾句。他們?cè)诘谑淮泊睬罢镜臅r(shí)間久一點(diǎn)，仿佛在商談什么事情。那個(gè)高身材的大夫翻了翻手里的病歷表，把頭搖了兩搖。我看見他的側(cè)面，卻看不到他的臉部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