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走廊上遇到了迎面走來的段小語。她的臉上浮現(xiàn)出我從來沒見過的表情：她看著我似笑非笑，眼神居高臨下，仇恨的感覺穿透她心靈的窗口，從她眼里明白無誤地傳過來。

我低下頭從她身邊走過時，被她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一下，一個踉蹌跌在了走廊的欄桿上。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倍涡≌Z一邊說著來扶我，一邊踩我的腳。

我忍住了眼淚，低著頭沿著走廊邊緣走了。

從那以后，每次在路上遇到段小語和她的那些女朋友們一起走過來，很多人便走成一排朝我撞過來。我常常躲閃不過，被撞到一邊。

段小語發(fā)作業(yè)本的時候，總是“不小心”將我的作業(yè)本扔到地上，有時還會“不小心”踩到我的作業(yè)本上。

甚至還有一次，吳三菊一進(jìn)教室就莫名其妙地充滿敵意地說了句：“哎呀，水她她，你和段小語一起坐在第一排真像一對黑白無常。她這么白，你這么黑，對比太鮮明了?！?/p>

我惱得怒火中燒，因為我最忌諱別人說我皮膚黑。

小時候有次在外面玩時后背蹭到墻，回家后我就對著鏡子轉(zhuǎn)過身探頭去看背后有沒有灰，否則被我那有潔癖的媽媽看到了又少不了一頓罵。結(jié)果媽媽看到我在認(rèn)真照鏡子，冷冷地說了句：“長得像個黑皮西瓜一樣，照什么照?再照也就那個鬼樣子！”

媽媽總是在我面前炫耀她長得白，而我生下來就和我爸一樣黑不溜秋，她40多歲皮膚比十幾歲的我還白。她每次說這話時總是揚(yáng)揚(yáng)得意，卻不知道我已不知不覺中極度痛恨自己不夠白皙的皮膚，覺得自己因為黑，所以不漂亮，很自卑。

有次有個男同學(xué)和我開玩笑，他說：“你的皮膚真光滑，像剝了皮的蛋?！蔽腋吲d得不行了，正要說“謝謝”，他忽然補(bǔ)充了句：“不過是剝了皮的皮蛋。”我面紅耳赤，恨不得鉆到石灰堆里再跳出來罵他一頓。無論他怎么道歉我都不肯原諒他這個過火的玩笑，后來一直沒有和他說過話。

所以從中學(xué)起我就一直孜孜不倦地鉆研美白方法，把眾多的民間偏方宮廷秘方國內(nèi)名牌進(jìn)口產(chǎn)品珍珠粉小黃瓜維C一窩蜂地涂抹在臉上。終于在上大學(xué)后再也沒有人說我黑，人人都羨慕我皮膚白，驚嘆我皮膚怎么會白得像衛(wèi)生紙白得像日光燈。她們哪里知道美麗背后的艱辛。

吳三菊說我和段小語是黑白無常明明就是故意諷刺我。我沒有反駁她，回家之后卻發(fā)狠地偷偷把媽媽的雪肌精抹了一大把在臉上。

過了幾天，周好下課的時候悄悄對我說：“你知道不知道班上這幾天有人說你壞話？”

我心里咯噔一下，還是裝做平靜地問周好：“什么話？”

周好猶豫了一下，然后說：“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她們說的那種人，所以我才把這個話告訴你的，你千萬不要告訴她們是我告訴你的?！?/p>

我知道她們是誰?！澳阏f吧，我不會出賣你的?！?/p>

“她們說……她們說你和三班的××上過床，已經(jīng)不是處女了。”周好低聲說完，看著我的眼睛。

她的眼睛告訴我，她是真誠的，也許她是真心想幫助我，但是她找不到正確的方法，她以為告訴我她所聽到的謠言，便是對我好。

實際上不是的。我們從來不歡迎那個告訴我們謠言的人。因為我們很脆弱。

我的眼睛再也裝不出不屑一顧。在中學(xué)時代，造謠說一個女孩子和別人上過床不再是處女，大概是最流行也最具有殺傷力的一種打擊方式。如果不是恨到極點，或者這個女孩子太輕浮，都不會有人用這種謠言去傷害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更何況××是年級聞名的變態(tài)流氓，很多人都知道他有暴露癖。

我沒有找段小語，盡管我知道謠言一定和她有關(guān)。不僅沒有找她算賬，甚至見到她我都遠(yuǎn)遠(yuǎn)躲開。

16歲的水她她是多么柔弱而膽怯的孩子。她沒有朋友，她孤單地一個人獨來獨往。她沒有兄弟姐妹，她總是一個人面對所有的煩惱和喜悅。她全部的世界和全部的心靈，除了自己和媽媽，就只有許栗陽一人。他是她的戀人，亦是她的朋友她的兄長，能分享她所有的快樂，卻不足以打破一個小女孩柔弱而堅硬的自尊鑄成的壁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