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伊滿腹狐疑地望著他，而方隅明顯在生氣。

Steve又把兜里的手帕掏了出來，拼命擦著額上的汗水。這仿佛真有效果，因?yàn)楫?dāng)他把手帕團(tuán)成一團(tuán)塞回口袋里之后，講話就順暢多了：

“……我找了很多女主角都不合適，”Steve說，“總是差、差點(diǎn)什么，沒感覺……我找了好幾個女學(xué)生，不行……她們沒氣質(zhì)、太假，太過官、官能感，”夏小伊輕輕皺了一下眉，她聽不大懂，卻又不好開口詢問。Steve纏三夾四講了快有十分鐘他對那些女孩子有多么的不滿意，終于把話題又拉回夏小伊身上：“有一個朋友對我推薦了你，他來過這里喝酒。他叫我來，我本、本來沒抱什么希望的……可是……沒、沒辦法，我觀察了你一晚上……”Steve的救命手帕再度上場，“總之，請夏小姐答應(yīng)，好嗎？”他咬著牙，努力說道。

一片寂靜——Steve的身子又開始在圈椅里扭來扭去了。

好一會兒，夏小伊才從驚訝中恢復(fù)過來：“答應(yīng)什么？”她問。Steve的小眼睛驟然睜大，“女主角?。∥?、我片子的女主角！”他大聲回答。仿佛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而所有的懷疑，特別是夏小伊本人的懷疑根本沒道理。

夏小伊偷偷望了一眼方隅，方隅的臉色更難看了，但他并沒有說話。夏小伊暗暗吞一下口水，只覺得嗓子深處澀得發(fā)苦。她遲疑片刻，終于開口，聲音干巴巴的：“我有工作……恐怕……”她又一次偷眼向方隅望去，“對不起了……我不能?！?/p>

Steve的眼睛本來直直地落在她臉上，聽到那回答之后，眼皮突然耷拉了下來。不過他只黯然了幾秒，便再次將目光抬起來——這次竟然沒有結(jié)巴：“我了解的。錢的問題我會想辦法，盡量，我一定盡量！雖然……不！夏小姐，我愛電影！你是天生的、天生的女演員，天生的女主角！我不會、看錯人的！”他對夏小伊這樣講，口氣仿佛在宣布全世界最重大的事件，那樣鄭重和認(rèn)真，使得他可笑的胖臉陡然間也給人肅然起敬的感覺。

“——我愛電影！”他強(qiáng)調(diào)，毅然決然。

“……真堅(jiān)決啊，”夏小伊望著他炙熱的眼睛，不由得想，“可我呢？我又愛著什么？我也曾這樣堅(jiān)決過，就在離開家鄉(xiāng)跳上火車的那一天……可現(xiàn)在呢？”

——我原以為來到這里，就是走進(jìn)樂園，想要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可以得到。不會失去，不會傷痛，不會在夜里有個莫可名狀的東西在懷里鳴叫……

——我到底要重復(fù)這種生活到何時呢？每一天都毫無進(jìn)步，徒然地活著到何時呢？我為什么到北京來？我不知道……也許以前知道，但我現(xiàn)在不知道了……

——若是這樣……這樣一成不變的過下去，乃至衰老，可怎么辦？

方隅帶著他自己的理智都無法理解的可怕暴怒聽著夏小伊對那胖男人說：“我愿意試試看；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不喜歡，能不能做到——但我想試試……”

他覺得夏小伊根本就不需要去演戲，因?yàn)樗退喼本突钤谝粋€超級蹩腳的劇本里，一切都好似脫離了正軌，這個城市仿佛蘊(yùn)含卑劣魔法，什么都有可能發(fā)生——而他則為發(fā)生的每一件事情感到由衷的憤怒！

***

夏天將要開始的一天，Steve帶夏小伊去見劇組的其他成員。其實(shí)說是“劇組”，實(shí)在小得可憐。Steve是導(dǎo)演，還負(fù)責(zé)后期制作，幾個比較次要的角色都兼任著燈光、布景等等工作；“唯二”沒有兼職的，一個是她，另一個是男主角葛幕風(fēng)。

“小葛是個學(xué)生，找到他我真幸運(yùn)。”Steve以這句話當(dāng)作開場白。葛幕風(fēng)是個相貌異?？⌒愕哪泻⒆?，有一雙瞳孔淺到不可思議、幾近琥珀色的奇異眼睛，非常特別。他的臉上長久的帶著一種傲慢和懶洋洋混雜的神態(tài)，并不討人厭。

“小葛，你覺得小伊如何？”Steve只要待在攝影機(jī)附近口吃的毛病立刻不治而愈，人也顯得精神了許多，仿佛脫胎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