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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節(jié):第十一章點點滴滴(5)

魯迅傳 作者:許壽裳


學生們是單純的、熱情的,他們不僅希望聽魯迅講一次,而且希望常常聽到魯迅的課。5月23日,北大國文系的學生還派了六名代表,請魯迅去教書。魯迅婉言謝絕之后,他們承認魯迅應當回上海,但又要求預定幾門功課,懇求魯迅再次來京時進行授課。魯迅了解青年們的心,然而他無法答應這種辦不到的事。

他是不愿意留在北京的,他在給許廣平的信中說明這一原因:我這次回來,正值暑假將近,所以很有幾處想送我飯碗,但我對于此種地位,總是毫無興趣。為安閑計,住北平是不壞的。但因為和南方太不相同了,所以幾乎有"世外桃源"之感。我來此雖已十天,都感不到什么刺戟,略不小心,確有"落伍"之懼的。上海雖煩憂,但也別有生氣。魯迅是不習慣于"世外桃源"的安閑生活的。他向來喜歡聳立于風沙中的大建筑,喜歡對于生的執(zhí)著和對于死的掙扎,而不喜歡玩賞琥珀扇墜,翡翠戒指,也不喜歡寧靜和幽雅的地方。那些迷戀于桃花源式的生活的人,固然沒有斗爭所必經(jīng)的苦痛,然而也決沒有勝利時的難言的歡樂。對于一個真正的戰(zhàn)士來說,沒有什么比與時代隔絕、落在隊伍后面,更使他感到不安的了。所以身在北方的魯迅,總是留戀著上海那種既有煩憂又有生氣的生活。

回到上海之后,魯迅照樣是終日伏案寫作,照樣是不停地看稿,翻譯,校對,生活是緊張的。然而,他依舊熱心地做著培植藝術(shù)花朵的工作。6月16日,他分別給白莽和孫用發(fā)了一信,鼓勵了他們的翻譯。

白莽就是年輕而有才華的革命詩人殷夫。魯迅辦《奔流》的時候,他投來了從德文翻譯出的《裴多菲傳》一稿,魯迅一看便覺得寶貴,于是立即發(fā)信去索取原文,殷夫便親自送來了。

殷夫那時才剛過二十歲,面貌很端正,臉色是黑黑的。他真是個詩人,一和魯迅見面,就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之情,滔滔不絕地說話。走了之后,又馬上給魯迅寫了一封信,說他對這次相見感到后悔,因為他說的話太多,而魯迅的話太少,又冷,好像受到一種威壓似的。魯迅讀了信,微微一笑,他喜歡這種爽直而率真的人。于是,他便立即寫了一封信去解釋,安慰這個感情豐富而容易波動的青年詩人,并且告訴他,作翻譯應該忠實于原文,不應當以自己的愛憎,將原文改變。原來,昨天魯迅收到《裴多菲傳》原文后,就連夜校對譯文和原文,除發(fā)現(xiàn)了幾處誤譯之外,還發(fā)現(xiàn)一個有意的曲譯,把"國民詩人"這個詞,譯成"民眾詩人"。魯迅是不贊成這樣做的。因此他把意見及時地告訴這位新結(jié)識的詩人氣質(zhì)很濃的年輕朋友。

魯迅自己是喜歡裴多菲的詩的,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一個也熱愛裴多菲詩的青年,心里感到喜悅。因此,在寫好這封信之后,他把自己藏在身邊的十分心愛的兩本裴多菲的書,也贈送給殷夫。這兩本書,一本是散文集,一本是詩集,都是德文的譯本。在裴多菲的祖國匈牙利,已經(jīng)沒有這么完全的本子了。這兩本書是魯迅珍藏的,這是三十年前他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托東京的丸善書店到德國去買來的。開始店員不肯經(jīng)手,而魯迅那時正當是酷愛裴多菲的時候,便懷著惴惴之情懇求,才最后得到的。幾次搬遷,這書總帶在身邊,只是情隨事遷,已沒有翻譯的意思。此次魯迅遇到能夠理解這書的價值的人,感到很高興,他決定送給也如他在日本時那樣熱愛著裴多菲的青年,這也正好可以給書找到一個好的著落。于是他鄭重其事地委托柔石親自把書送交殷夫。殷夫得到這本集子,自然如獲至寶,高興地閱讀,還譯出幾首詩來。后來他被捕犧牲后,魯迅翻翻他的遺物,發(fā)現(xiàn)其中一本《裴多菲詩集》還在,魯迅像捏著一把火,一頁一頁地翻看,見到在一首詩的旁邊,還有殷夫的譯文,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然而魯迅傾注心血培育的幼苗,卻被兇殘的劊子手摧殘了。

與殷夫同時注重從德文翻譯詩文并注意裴多菲的詩的,還有一個當時在郵局工作的青年孫用。1929年1月,魯迅第一次接到這個青年的譯稿后,就親自給他回信,并把他的譯詩刊登在《奔流》上。他開始譯萊蒙托夫、海涅的詩,以后又譯裴多菲的《勇敢的約翰》。這部詩是孫用從世界語譯本中轉(zhuǎn)譯的,這一年9月初,魯迅接到這份難得的譯稿,非常高興,他一口氣讀下去,覺得譯文認真而流利,更是高興,感到得了一種珍奇,他馬上下了決心,一定要讓這部譯稿問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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