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建軍?!崩系蚶蝺?nèi)吆喝道。
“到?!贝髠€應(yīng)了一聲后,起身下了鋪,然后從半開的牢門下鉆了出去。
從牢門下鉆進來的冷風令白漠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秋衣已不足以抵擋這牢內(nèi)的寒冷了,同時發(fā)現(xiàn)三摩身上的棉襖不知什么時候竟穿到老胖子身上了。
臨近中午時分,大個才被送回牢中。
“哪來提的?”老胖子學著王冬來的樣子問道。
“檢察院來提的?!?/p>
“案子怎么樣了?”
“我要求重新做傷害鑒定,我跟檢察院的說,我被害臉上的傷不是砍的,是劃的。你想想啊——”大個一邊說,一邊比劃著?!叭绻强车?,刀疤應(yīng)該是豎的吧,我被害臉上的疤是橫的,就這么長一小條兒……”大個的語調(diào)和手勢輕得讓人覺得那刀疤實在是微不足道的。
“頂多是輕傷害,弄好了能放?!崩吓肿訉W著王冬來的樣說過之后,竟也把舌尖探出唇外并吐出一些虛無的什么;可惜的是不像王冬來那樣在這里失掉了一顆門牙,否則的話就更加像了!
到了休息日,白漠仍像平時一樣獨坐一旁,或是尋思自己的官司,或是向小鐵窗外望望風景。
“白漠?!本庹种状蠊拥睦钺t(yī)生悄然出現(xiàn)在小鐵窗前,輕輕向牢里喊了一聲白漠的名字。
聽到喊自己名字,心猛地縮緊了的白漠下意識地竟想躲起來。
“別怕,抽點兒血?!崩钺t(yī)生一邊笑著安慰道,一邊從醫(yī)藥盒中取出了針筒。
“抽血干什么呀?”看到神情木然的白漠把挽起袖管的胳膊從鐵欄桿間伸出去后,老胖子好奇地趴在小鐵窗上問道。
“辦案單位要,我不要,我要它又沒用,我還怕有艾滋病呢?!崩钺t(yī)生笑著說道。
“白漠這血真好,看著多黏?!崩吓肿痈锌刭潎@著。
頭腦又陷入昏亂中的白漠并沒有感到多少疼痛,只是沒有想到竟抽去了一針筒血。
“抽了這么多血,這回得讓家里給打點兒貨補一補了吧?!崩吓肿硬焕洳粺岬卣f道。
……
看到白漠沒有理他,老胖子于是又低聲道:“我讓你給家里打電話是為了你好,讓你姐請戈管教吃頓飯,你沒發(fā)現(xiàn)戈管教都多長時間不提咱倆出號了,人家挑理了。高前托人給戈管教拿了五百塊錢辦的管號。我過兩天等小旭走了就去零九號管號,等高前管號了,你日子就不好過了?!?/p>
白漠看著老胖子,突然感到自己對牢內(nèi)的事竟是一無所知。
入夜,老皮提著一袋食物出現(xiàn)在后走廊上,把食物從欄桿間遞進牢內(nèi)后才旁若無人地對洪波說道:“你姐送來的,讓我告訴你,高法那邊已經(jīng)找好人了……”
看到食物中有一袋油炸元宵,老胖子于是把那袋元宵人均兩個發(fā)了下去。
白漠不舍得下地的咀嚼著那小小的元宵,感到那在法外時不屑一顧的元宵竟是無比的香甜,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元宵的這種香甜。
老于咽下最后一口元宵后,意猶未盡地笑道:“在這里就想吃點兒黏的甜的?!?/p>
“是呀,在這里就想油大的,禁餓的,二斤一個的?!?/p>
“哈哈?!?/p>
“你愛吃面還是愛吃米飯?”白漠對坐在一旁的江濤問道。
不知為什么,江濤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我愛吃米飯,在家時就愛吃米飯?!?/p>
“是,我也愛吃米飯,小時候光吃米不吃面?!卑啄S聲道。
“好像打罪兒的都愛吃米不愛吃面。”江濤又笑著輕聲道。
“的確是這樣,打罪兒的好像都愛吃米飯;自己也愛吃米飯,并且從兒時就是這樣。”頗有同感的白漠在暗下尋思中又陷入遙遠的回想中:
自己那時是幾歲來著?四五歲或者是五六歲?也許更小一些,但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了,只模糊地記得是父親帶著自己進山去砍柴。家附近的山上也有樹木,不知為什么,父親卻帶著自己走進了離家很遠的一座山,即使是現(xiàn)在也想不明白──或許是自己對山村的事物知道太少,或許是父親自身的原故吧。
父親把自己留在了山根兒下的小路上,然后一個人上了山,很快便在林間深處消失了。
自己或坐或站地待在父親留在小路上的一堆兒東西旁──都是些什么來著?真的記不清那一堆兒東西都有些什么了,好像是一些捆柴用的繩索和砍柴用的工具吧,自己只清晰地記住了一只藍布口袋里裝著的一只大號飯盒,飯盒里面是母親給裝得滿當當?shù)囊伙埡酗埐?。自己就這樣在那山邊的小路上,在那一堆兒東西旁或坐或站地等著走進山中的父親,并且每隔一會兒便要向山上喊一聲:“爸──”
“哎──”父親的回聲隨后便會在山頂響起,一會兒在這兒,一會兒在那兒。
有時父親的身影會在樹木稀疏的地方露出來,向山下看了一眼自己后便又隱進叢林中。等的時間久了,自己便有了一點點孤單,一點點害怕,一點點涌動的酸酸的想哭泣的怪異感覺,只是時間過去的太久了,這種感覺也只能在記憶中捕捉到一些殘缺不全的影跡,也許是兒時那種情感在自己的記憶中,不,應(yīng)該是自己的感覺中已所剩無幾了吧!但父親在山頂露出的身影和神態(tài)卻還是那么的清晰。
饑餓貪饞在那個貧困的小村中幾乎是每個窮人家的孩子都有的,自己也不例外,每隔一會兒便要打開飯盒吃上幾口飯菜,然后蓋上盒蓋,向山上喊一聲父親。就這樣,飯盒中的飯菜漸漸地已被自己吃下了大半,真想不明白,自己那小小的胃怎么會裝下那么多的飯菜卻仍不滿足?!但自己知道不能再吃了……
自己以為父親到中午吃飯的時候就會從山上下來,可沒想到的是,父親從山上下來時已是下午了,看著父親揣在手上的飯盒中被自己吃得只剩下的很少的一點兒飯菜,不安的自己似乎便有了一種負罪感,雖然那時的自己還不知道什么是負罪感。自己站在父親的旁邊,看著父親的臉色,卻什么也沒看出來。父親邊吃著飯盒中那剩得少得可憐的一點兒飯菜,邊問自己吃沒吃飽,自己已記不得自己是怎樣回答的了(想來像是仍沒吃飽),只記得父親吃過飯后就又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