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我和我媽說我要來美國,她就問我是要洗碗?胡熊對曉野兔子說。都是電視連續(xù)劇害的。
可您如今不是在洗碗嗎?
我覺得我是主動來演電視連續(xù)劇了。
和洗碗相比,廚房里還有諸多更痛苦的活兒必須手工完成。令人吐血的一項便是剝蝦皮。把凍成大冰磚的蝦放進水池用涼水沖刷解凍,然后揀著被沖散的蝦剝皮。為美觀,尾巴要保留,所以要小心――根據安迪的教導,尾巴即便掉了也要留著,裹面糊時做點手腳,下油鍋時還能粘上。剝了皮,在蝦背正中從頭至尾劃一刀,把泥線挑出來。堂哥管這叫蝦腸。他說好多中國店都不做這一步,因為太費功夫,但日本餐館講究精細,而且劃了這一刀后蝦肉綻開,體型舒展,不僅美觀,個頭還會顯得大些。備好的蝦一條條拉長排在鋁盤里,送進冰箱。為節(jié)省空間,蝦們必須緊貼但又不能粘上。每個掉了的尾巴都必須找到它的主人。
剝蝦皮時手經常凍僵,但必須保持靈活,既要降低廢品率,又不能割破手。蝦身上的某些部位很是堅銳,特別是尾巴上那根刺。兩個大男人在水池邊一站就是個把鐘頭,一言不發(fā)干這繡花的活兒,郁悶得很。堂哥不時會溜到后門外去抽根煙,讓胡熊后悔當初跟他說自己不抽煙。堂哥開小差時他還得繼續(xù)干,因為這就是他的活兒,必須在第一撥客人來干完,把水池騰出來。
剝蝦皮時,大堂已經準備就緒,廚房也終于涼快下來,所以曉野兔子喜歡到廚房里看胡熊和堂哥干活。她不愿在大堂里像個丫環(huán)傻站著發(fā)呆,又不想和圣子桑一樣在吧臺邊看書。
看什么看?你也想做?來嘛。堂哥斜了她一眼,撿條還帶著冰碴的蝦在她鼻子前晃晃。 她沒理他,只歪頭問胡熊:您打算研制剝蝦皮的機器嗎?
這個問題我確實在考慮。胡熊說。但由您這樣的生物學家來解決要容易得多:培育一種沒有皮的蝦,不就完了?
胡熊的另一件苦差是準備壽司米飯。上工時看見巨大的飯鍋在冒著蒸氣,他就會翻白眼。掌握水量和火候都需要經驗,所以總是安迪親自動手。關火之后,胡熊要把滾燙的米飯盛進斗大的木盆,澆上米醋開始攪拌。攪拌的目的是把米飯打碎,迅速降溫,在米醋的幫助下離解為若即若離的顆粒。既要保持粘性,又不能結塊,才是合格的壽司米飯。胡熊必須不停攪拌半個小時。這活兒沒人幫忙,而且事關未來幾天內所有壽司的質量,一點懶都偷不得。所以在那半小時里,胡熊完全是臺機器。大木盆只能勉強擱在桌子上,齊胸高,攪拌用的木勺短而且小,半個小時足以把人累抽筋。有次胡熊自作主張要拿把順手的大鐵鏟去拌,被安迪及時喝止――偶買糕!鐵的不行!有油!
這項勞動光是看都能看煩了,所以堂哥經常到后門抽煙,或去停車場觀賞他的新車。曉野兔子倒是很樂意到廚房來看胡熊攪拌。他如機器般忠誠地運轉著,讓她覺得很有趣。
這種機器就很容易設計。胡熊說。就是那種水泥攪拌機,把所有部件改成木頭的就完了。
二人之間是一片雪白,云蒸霧蔚,她說她看著他就像回到蒸氣時代看一輛火車頭。他說他看她就像是回到了太虛幻境看仙女下凡。然后就都笑。蒸氣散盡,她有時會拈起一些飯粒送進嘴里。說很好吃啊。胡熊一本正經地說,我在里面灑下了自己的汗水。她眉頭輕蹙,把手指上的米粒往他臉上一彈,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