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熊感到尷尬的另一個原因,是每次曉野兔子出現(xiàn)時他都在發(fā)呆。在毫無準(zhǔn)備的情況下暴露思想比暴露身體更危險,她出現(xiàn)時他感覺就像明星走光或是被捉奸在床。
又發(fā)呆呢?曉野兔子遠遠倚在臥室門邊笑道。
哦,我是書呆子,發(fā)呆是我應(yīng)該做的。胡熊轉(zhuǎn)頭望著她,雖然有些臉熱,但還是保持鎮(zhèn)靜。
您剛才臉上的微笑很神秘啊。有啥開心事也跟咱說說?她盤著手款款走來。
想起初戀了。胡熊也不明白自己會脫口而出。
看著黃瓜和西紅柿,就能想起初戀?
是啊,很鮮嫩,很多汁。就想起來了。
曉野兔子笑了。第一次聽您,一位工程師,用這些詞。不過,這黃瓜和西紅柿都不夠甜啊。
不夠甜,才是初戀。
曉野兔子笑彎了腰。胡熊看著她,不由得也笑了。過了好久她才平定呼吸,說:那么我猜您的初戀是單相思?所以不甜?
嗯,對,因為沒時間談戀愛。我是書呆子。
好吧,我趕緊去找本書看!既不是書呆子又不談戀愛,沒法交代啊。曉野兔子笑著躲進臥室。
休息日午后,曉野兔子常問胡熊有什么打算。頭一次問的時候他愣了一下,說,您問的是未來?她就笑,說她問的是今天。然后她后來每次都問您有什么打算,臉上帶著神秘的微笑。胡熊想起自己發(fā)呆時其實正是在想這個問題。只不過她問的是今天,而他想的是未來,被這么一問,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己并沒有什么打算,就照實說沒打算。其實他想說您要做什么我都樂意參加――這也是為什么他既不看書也不睡覺的原因。他等待著未來變成現(xiàn)在。
曉野兔子提過想看看海,但需要開兩個鐘頭的車,她說她還沒那么強烈的激情。公寓附近沒什么好玩的去處。胡熊窗下的大街永遠車水馬龍。曉野兔子窗下有個游泳池,在正午的陽光里很耀眼。隔池相望是另一排公寓,常有小孩子在那里又叫又鬧,陽臺上偶爾還有個把無所事事的那男人在那里端著啤酒東張西望,或是沒完沒了地打電話。所以她的百葉窗總掩著,胡熊偶爾往臥室門里張望,只看見一片幽暗。
曉野兔子雖在古都手腳勤快,到了休息日,腦后精神的小刷子一解,懶惰的本性便暴露出來。比如,每次洗衣服都是胡熊跑腿。她還要求把二人的衣服分開洗。這一點胡熊可以理解,因為男女授受不親。而且咱倆本來就是萍水相逢。她說。而且你的衣服上都是大油點。她說。不過可以一起烘干,省一塊兩毛五。因為洗衣服的硬幣都是她給的,自然不能說她吝嗇。她每次給他三塊兩毛五,正好可以洗兩鍋,烘干一鍋。他喜歡用鍋這個量詞,她說這是當(dāng)二廚的后遺癥。
不準(zhǔn)偷看。曉野兔子遞給胡熊一個口上帶拉索的黑布袋。他到了洗衣房,找個空洗衣機,揭開蓋子倒進洗衣液松開拉索閉上眼把所有內(nèi)容抖進機器里――他是個誠實的人?;匚荽氖昼?,再跑一趟,將衣服從兩臺洗衣機會師到一臺烘干機里,投進剩下的一塊兩毛五,過一小時再取。錢是她出的,但我既然跑了腿,也就不算占便宜。胡熊總能找到讓自己心平氣和的理由。
胡熊發(fā)現(xiàn)自己的注意力在退步,休息日更是心猿意馬。洗衣機房里有好幾排洗衣機,他常忘了自己用的是哪兩個。這世界有太多的人穿藍牛仔褲和白T恤,特別是住在這個公寓的體力勞動者們。洗好的衣服擰成麻花盤在機器里難以辨認(rèn),胡熊只能揪出一兩件來看看。來來往往的大姐大媽們對他的搜尋熟視無睹,因為她們也常這么干。按理說這些全職家庭婦女不會在家務(wù)上健忘,只不過她們是大家庭,一次要洗好幾鍋,每鍋也不挨著,所以找不到需要到處翻翻也完全可以理解。她們大多是老墨,幾乎不會說英語,看見一個生猛小伙在沒頭沒腦地搜尋時,總是露出同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