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的午飯只是兩個西紅柿一條黃瓜。曉野兔子中午去買菜，總是只買回這些。她說她習(xí)慣了在休息日只吃些新鮮瓜果。她說咱們需要蔬菜。她說她曾想做西紅柿炒雞蛋，但一盒雞蛋有十個，一周休息一天根本吃不完，而且家里連鍋都沒有。胡熊說這樣挺好，他從來也不想在休息日做飯，因為他一周有六天都在做飯。

西紅柿和黃瓜盛在窗臺上的白瓷盤里，在陽光照耀下是美麗的靜物畫，胡熊覺得蔬菜從來沒有那么動人過。我突然很想當(dāng)畫家。他對曉野兔子說。

那就當(dāng)唄。您以前沒畫過畫？

機械制圖算嗎？

曉野兔子笑了。那就從靜物開始吧。畫完再吃。

胡熊偶爾會點一支煙。曉野兔子曾給他半包煙，說是客人丟下的。她知道他沒有煙癮也不會上癮。這樣挺好。她就是這樣夸他的。她還說我給您不是讓您完成任務(wù)，抽煙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胡熊經(jīng)常抽出一支煙點燃，架在窗邊看它慢慢自焚。陽光下的煙是青色的，先是亭亭玉立的一柱，隨即化為長袖善舞。

這也很美?。砸巴米诱f。要不您也一起畫下來？

這個我整天畫。當(dāng)然是用電腦畫。計算機模擬，或者做實驗，比如說把飛機放在水槽里，在流動的水里注射一點燃料，就能看見這種畫面，只不過是轉(zhuǎn)著漩渦的。胡熊雙手在空中比畫著。對，您要是注意大煙囪也會看見類似的現(xiàn)象。您注意到了嗎？下面很穩(wěn)定的那一段是層流，上面亂的是湍流。這是因為煙的速度加快，空氣的粘性被慣性克服，不再有抑制擾動的作用，所以就全亂了。

又受教育了。哎，您比畫的樣子很像安迪啊。

胡熊和曉野兔子每周一休息，是他工作幾周后安迪做的調(diào)整。圣子桑和堂哥周日休息，在周一單干――那天客最少，這么安排，圣子桑當(dāng)天小費收入能保證，堂哥在廚房單干也忙得過來。另外，安迪想必也考慮到表兄妹倆同車上下班，拆散了不方便。

胡熊當(dāng)然歡迎這安排，但還是希望有個獨處的空間。很不幸，他住客廳她住臥室――她即便不出門也有各種理由往客廳跑，比如洗個西紅柿或者沏杯茶，而他進臥室只能由一個理由，那就是用衛(wèi)生間。她一天吃三個西紅柿喝七八杯茶不算怪，但他如果去那么多次衛(wèi)生間就很可疑。臥室門只能從里面鎖上，但這不重要，因為她在休息日總是把門半敞著，說她的房間朝北，又冷又暗，想從客廳借點光亮和暖氣兒。

而且您又要開空調(diào)！她說。

那……咱們換房間好嗎？他說。

不換！看來我只好鉆被窩了。

這不是夏天嗎？好吧，開著門，幫助空氣對流。

胡熊曾想建議曉野兔子進客廳前先敲門，因為那門畢竟也是他的門，而且他每次進臥室前也敲門，即便那門開著。但他覺得這種建議不夠男子漢大丈夫，于是只好聽任她不敲門就進客廳。雖然胡熊沒什么隱私，也沒有裸睡的習(xí)慣――換句話說，他肯定穿著某種式樣的褲子――問題是他在假日里希望享受自由和涼爽，衣服也需要洗或是已經(jīng)進了洗衣房，所以常常赤裸上身。剛開始的時候這讓他覺得很尷尬，因為他覺得自己可能會令她尷尬，但后來發(fā)現(xiàn)她根本就沒覺得尷尬，所以他就沒必要尷尬。他慌里慌張找件T恤套上時，她會說：沒關(guān)系，體力勞動者這樣挺好。

后來，曉野兔子總是歪在門邊饒有興趣地看著胡熊。起初他不確定她注視的是他還是窗臺上的黃瓜西紅柿。但后來他發(fā)現(xiàn)那些東西都已經(jīng)下肚，她還是看著這邊。她說這邊陽光真好，您都快成半透明的了。胡熊放下百葉窗，她說您像一匹斑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