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強者的暮年(2)

三國歸隋的統(tǒng)一路 作者:陳羨


比普通百姓更糟的,是軍人的經(jīng)濟狀況。南朝的兵制承自三國兩晉,其原則為一旦為兵,世代為兵,父死子代,兄終弟及,也稱“世兵制”。這些所謂的“軍戶”被嚴格管理,擔負著沉重的兵役。到了天監(jiān)十八年(公元519年),梁武帝頒布詔書將士兵與奴婢并列,軍戶的地位低到了極點,逃亡的現(xiàn)象越來越普遍,士兵們不是剃度為僧,就是投入豪強門下做蔭戶。

為了制止士兵逃亡,朝廷又規(guī)定,一人逃亡,全家以身抵押服役。走投無路之下,各類作奸犯科乃至官逼民反的事件就多起來了。大同年間,廣晉(今江西景德鎮(zhèn)西北)、安成(今江西安福)、交趾(今越南河內(nèi))先后發(fā)生了聚眾叛亂,其中以交趾豪強李賁的反叛規(guī)模最大,他于大同七年(公元541年)自稱越帝,與朝廷對抗,極盛時幾乎攻下廣州。叛亂持續(xù)了七年,直至中大同元年(公元546年)才被平息,陳國開國皇帝陳霸先,就是通過鎮(zhèn)壓這場叛亂嶄露頭角的。

梁武帝并非沒有意識到種種社會問題,他曾幾次下詔,要求官員上疏舉奏提出批評意見。散騎常侍賀琛就上疏,具體列舉了時政的四大弊端:一、地方官員橫征暴斂,導(dǎo)致百姓流移,戶口銳減,妨害民生大計;二、貴族奢靡無度,風氣敗壞;三、朝廷官吏專為利己,無心奉公;四、政府興造過多,勞民傷財,動搖國本。

這四條,分析得都是很在理的,可梁武帝看了以后大發(fā)雷霆,立即給賀琛回復(fù)敕文:“你說有人貪殘,有人奸猾,是什么人,是什么事?具體指出來,如若不然,就是欺君枉上!朕三十年如一日,崇尚節(jié)儉,百官怎會不效仿?你得好好認識錯誤,嚴肅檢討!”賀琛見狀,只得乖乖承認錯誤,不再說話。

梁國朝臣里,像賀琛這樣偶爾還敢直言上疏的,已經(jīng)是鳳毛麟角。梁武帝老了,只愛聽奉承話,中期的能臣周舍、徐勉死后,他最寵幸的就數(shù)中領(lǐng)軍朱異了。朱異學(xué)問高,本事也有,但是人品很差。他明白如何揣摩上意,一味阿諛諂媚,同時又結(jié)納私黨,收受財賂。在他的手里,梁國朝綱每況日下,愈加黑暗。

佛教是講究普度眾生、慈悲為懷的,梁武帝卻只對皇親官吏慈悲為懷。有一次,梁武帝去郊祀,半路上有個老頭攔住御駕勸諫:“陛下執(zhí)法,對庶民太嚴苛,對權(quán)貴太寬松,這不是長久之道,假如能有所改變,則天下大幸?!绷何涞勐牶蟛]有檢討和改正,依舊如故。(梁武帝的統(tǒng)治方略,類似元朝,明太祖朱元璋一針見血地說:“元以寬亡國?!边@個“寬”不是指對百姓寬,而是指對權(quán)貴寬。以蒙古鐵騎橫掃歐亞的強悍,尚且不足百年而亡,梁武帝的潛在危險,也可想而知了)

在梁武帝手下做官員,是非常“幸?!钡模噶俗锿芊ㄍ忾_恩。作為梁武帝的親戚,更是如此。梁武帝的六弟、臨川王蕭宏打仗無能(參見《絕代雙驕》),搜刮百姓卻很有一套。六王爺給自己謀了個職業(yè)——放債,他以借債人的田地、房產(chǎn)、商號、店鋪作抵押,還債期限一過,馬上派人奪取抵押的宅店田產(chǎn),然后再利用這些宅店田產(chǎn)牟取新的暴利。建康周圍江東一帶,失業(yè)破產(chǎn)的百姓無以計數(shù),多半有他的“功勞”。

“精明”的六王爺獲利可觀,僅僅用來收藏財富的倉庫就有將近一百間!蕭宏一生最看重錢財,防備極其嚴密,倉庫設(shè)在內(nèi)堂后面,好方便他近距離保護。不過防備得太嚴密了,反而引起了注意,有人懷疑里頭藏有武器,秘密通報梁武帝。

梁武帝聽聞臨川王私藏兵器,涉嫌謀反,也不得不重視起來,派人調(diào)查怕冤枉了弟弟,就親自出馬。他以找蕭宏夫婦喝酒,共敘手足之情為名,來到蕭宏家里。蕭宏熱情接待,酒至半醉,梁武帝說:“我想到你的后堂走走?!笔捄昴樕珖樀盟?,以為要查辦貪腐呢,硬著頭皮領(lǐng)梁武帝到后堂。一圈走下來,梁武帝樂了,原來蕭宏的倉庫不是什么武器庫,而是個大寶庫。其中錢庫三十多間,其余各庫貯藏布絹絲綿、漆蜜纻蠟等值錢的物品。

梁武帝看著一身冷汗的蕭宏,笑道:“老六,你小日子過得很不錯啊?!碑敿捶畔滦?,回到前堂繼續(xù)痛飲,直到深夜才盡興作罷。

梁武帝對蕭宏的寬容,還有多次表現(xiàn)。蕭宏跟親侄女、梁武帝的女兒永興公主玩亂倫,竟打算弒梁武帝自立。事情敗露,公主羞愧自殺,梁武帝卻沒再追究蕭宏的罪責,任他安度余生。蕭宏死于普通七年(公元526年),梁武帝追贈他侍中、大將軍,謚為靖惠王,厚禮而葬。

蕭宏放債斂財,多少算個正經(jīng)生意;他的三子臨賀王蕭正德專干攔路搶劫、殺人越貨的勾當,就屬于江洋大盜的級別了。

梁武帝早年連生了三個女兒,擔心后繼無人,曾過繼蕭正德為嗣子,后來太子蕭統(tǒng)出生,就把蕭正德還給了蕭宏。蕭正德本以為將來能當上皇帝,沒想到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心理不平衡,一氣之下居然投了北魏,聲稱是梁國被廢的太子,外逃避禍。結(jié)果轉(zhuǎn)過年來,蕭正德覺得北魏對他不友好,仇人蕭寶夤還起了殺心,便又無聊地逃回梁國(本來嘛,你在梁國是皇族,到北魏算什么?要不是給你面子,誰理你這根蔥?)。梁武帝沒有懲罰他的叛國罪,反而流著淚教導(dǎo)他,恢復(fù)了他的爵位。

蕭正德大有龍歸大海、虎入山林之勢。他招聘了一批亡命之徒,和弟弟蕭正則一起搞了支糾察隊,黃昏時分埋伏在路上做打劫殺人的買賣。有梁武帝做保護傘,官府也不敢過問。普通六年梁武帝北伐,任命蕭正德為輕車將軍。蕭正德在前線惦念自己的糾察隊,干脆拋棄部隊獨自一人跑回建康。軍情大事,梁武帝火了,削了他的爵位,把他流放臨???。蕭正德還沒走到臨海,梁武帝又后悔了,派人追上去赦免了他。北伐也別去了,安心留在建康當強盜吧。(在梁武帝的一再放縱下,蕭正德后來終于與侯景結(jié)盟,要了梁武帝的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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