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魏武定三年(公元545年),高歡五十歲,按照當時中國人的平均壽命,他已步入老年。早年隨他出生入死的老部下段榮、蔡俊,在河北擁戴他的封隆之、李元忠等人,都已先后去世;而高歡,還在他的大丞相位子上,為青年時代的理想瀝血奮斗。
“平定天下,澄清宇內(nèi)”,多么激動人心的豪言;二十幾年過去了,這八個字依然是豪言。算計一生,什么都算到了,唯一漏算的,是強大而年輕的敵人,宇文黑獺。
老則老矣,絕不遺強寇以禍后人。高歡要畢余生之力,舉全國之眾,做一番豪賭。為了這次豪賭,他是什么血本都愿下,什么手段都愿使了。他派人去吐谷渾,招吐谷渾可汗夸呂的堂妹入后宮,由孝靜帝納為容華嬪。東魏與吐谷渾結(jié)盟,使西魏的西南邊境多了一個搗亂分子。
對于柔然,他也繼續(xù)加強兩家的關(guān)系,命九子長廣公高湛迎娶阿那瑰的孫女鄰和公主。他又派遣杜弼出使柔然,為高澄求婚,阿那瑰獅子開口:“高王親自娶才可以!”高歡大為犯難。
通明事理的婁昭君勸他:“國家大計,勿再遲疑?!比甑钠拮又鲃幼尦隽宋恢?,令高歡愧疚不已,“跪而拜謝”。與西魏文帝一樣,堂堂高丞相做出了易妻為妾的巨大讓步,親自北上迎接阿那瑰的愛女,奉為正室。柔然公主脾氣倔犟,終生不說漢話,要求非常嚴苛,高歡即便患了病,也得坐著車去盡丈夫的義務(wù)。
(為了徹底解決后顧之憂,高歡的犧牲可說是到了極致。在彪悍的柔然公主面前,他簡直與面首沒啥兩樣,高歡體力的江河日下,與此也不無關(guān)系。末年的高歡,好比一個將靈魂出賣給魔鬼的人,為了功業(yè),可以拋棄家庭,拋棄愛情,拋棄人間一切美好的東西……我想,這樣的人,最終也不可能收獲他所需求的美好吧)
武定四年,高歡開賭,他征召山東十幾萬大軍(山西一帶的兵力,在這些年的消耗戰(zhàn)中,剩得不多了),會兵晉陽,討伐西魏。首要目標,是河?xùn)|孤堡——玉壁城。
玉壁城是西魏大將王思政的杰作,筑于汾水下游的南岸,北瀕汾水谷地,西為黃河,東為涑水河,三面黃土斷崖,只有南側(cè)有道路與外界連接。遠遠望去,城堡聳立于河流沖擊而成的黃土高臺之上,稱其天險,毫不為過。玉壁地區(qū)土地肥沃,富產(chǎn)糧食,民用軍需不在話下。對西魏而言,據(jù)玉壁則長安無憂而坐望晉陽;對東魏而言,得玉壁則晉陽無慮而長安可下。這么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高歡和宇文泰都清楚得很,王思政調(diào)任時,向宇文泰推薦,由韋孝寬代他守衛(wèi)玉壁。
韋孝寬本名韋叔裕,以字行世(東西魏時期名將以字行世,大約也是時尚之一)。家族乃關(guān)中大姓,祖、父兩代郡守出身。韋孝寬自幼涉獵經(jīng)史,處事沉穩(wěn),年紀輕輕就屢立戰(zhàn)功。韋孝寬去守玉壁,守兵雖不多,卻很讓宇文泰放心。高歡打好了如意算盤,猛攻玉壁,誘宇文泰揮師來救,然后圍城打援,把西魏主力絞殺在河?xùn)|。沒想到,宇文泰在關(guān)中泰然處之,不派一兵一卒,堅信韋孝寬會不辱使命。
高歡吸取了第一次玉壁之戰(zhàn)的教訓(xùn),不硬干,而是祭出了各式巧妙的攻城手法。中國歷史上一場艱苦與經(jīng)典的城堡攻防戰(zhàn)在玉壁上演了。
攻城招法之一,斷水。玉壁城的水源汲于北面的汾水,高歡命將士在汾水上游另掘河道,一夜之間工程完畢,汾水繞行,城內(nèi)用水的供應(yīng)中斷。韋孝寬沒有恐慌,他下令在城內(nèi)鑿井取水。當?shù)氐叵滤S富,供水問題很快得以解決。韋孝寬輕松破掉高歡的第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