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形形色色的客人(2)

斑鳩 作者:宋鈞


 

這天晚上,我告訴程天佩我該走了,那封信估計是不會來了。他問我要去哪兒,我說現(xiàn)在還不知道,走著看吧。他說身無分文的,你怎么走,指望到哪都有地方給你住啊,我看你是想回家了。我說去哪都行,就是不能回家。他說忘了你是跟相好的一塊兒跑出來的,你是體面人,沒臉回去見人,可那女的不是回去了嗎,她都不害臊你害什么臊。我說明天你找個地方幫我把書賣了,帶著這些書挺沉的。他說你是沒轍了,要不說什么你也不會賣書。臨睡時我把放在我鋪上的那床被扔給他,他又給扔回來,說這是給你的,我跟船上要了一床被,可你又要走了。

顯然那條船又來過了,在我離開的這兩天里,程天佩還在繼續(xù)他的勾當(dāng)。我說臨走之前,我得給你一句忠告,做這樣的事你還太小了,我不想知道那條船的事,還有你送走的那些人,你夾在里面很危險,自己要留個心眼兒。他說你認(rèn)準(zhǔn)了有一條船,就跟我沒完沒了的,仗你有點力氣,還想給我做主,往后能遇見的蹊蹺事兒多了,你管得了嗎,你是剛出來,還不懂規(guī)矩,經(jīng)見多了你就知道了。我被奚落了一頓,一點脾氣都沒有,索性拉開被子躺下。程天佩起身吹滅燈:“怎么樣,大被還暖和嗎?”

“暖和,”我說,“真暖和!”

第二天上午,我把提包里的書整理了一下,總共有二十幾本,我撿出來幾本,其余的都裝進(jìn)提包交給程天佩。這些書有從家里帶出來的,也有在路上買的,它們就像一扇扇虛掩的門,每當(dāng)孤寂無聊的時候,我就拉開其中的一扇門,在里面翻撿著陳年的壇壇罐罐,直到渾身都熏上里面的氣味,然后再心滿意足地走出來?,F(xiàn)在我不得不拿它們換錢了,蒲松齡、盧梭、屠格涅夫、契訶夫都有了價格。為了不使程天佩糟踐那些書,我給他規(guī)定每本書不得低于五元東北幣。程天佩對我的出價不是很有信心,說你這些書只能賣給鎮(zhèn)上人家糊墻,一張糊墻紙才幾個錢,還是有花的。我說那我寧肯不賣。

程天佩拎起提包剛要走,又瞇著眼睛往山上看,山道上有兩個女人,她們都背著挺大的背包,從山道上一直走下來。“老蘇子來了,”程天佩放下提包,“是我表姐?!?/p>

那兩個女的下了山,沿海灘徑直向我們這邊走過來,邊走邊對著岬角和礁叢指指點點。程天佩和我并排站著恭候他表姐。據(jù)程天佩說,高個的就是他表姐,在唐河縣崇正女子師范學(xué)校,矮個的姓楊,她們是同學(xué),又是畫畫來了。我覺得和他一起呆站著挺滑稽,轉(zhuǎn)身要回船艙,程天佩把我拉住,說你別走,認(rèn)識一下我表姐。

程天佩似乎要拿我當(dāng)某種陪襯,他略帶炫耀地介紹我,說這是我朋友老李,做生意的,這次來孤城驛暫時借住在我這里。好像他這條破船是個什么體面地方。兩位女學(xué)生依次點頭,很尊敬的樣子。程天佩又介紹他表姐和姓楊的女生,我也禮貌地點頭,說歡迎你們來。兩個女學(xué)生卸了背包,在沙灘上坐下來,程天佩的表姐從背包里拿出一件綠毛衣,說:“這件毛衣小了,拿給你穿。”

程天佩把臉扭到一邊,說:“誰穿女生衣服!”在他表姐面前,程天佩又像個孩子。

“什么時候了,你還掛拉個破棉袍,”他表姐說,“看看你,像不像清真寺上的大阿訇!”拖著程天佩就往船艙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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