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為什么主張性惡?亦是拿來作教育的手段。孟子講教育之可能,荀子講教育之必要。對于人性若不施以教育,聽其自由,一定墮落。好像枸木鈍金,若不施以蒸矯礱厲,一定變壞。因為提倡教育之必要,所以主張性惡說。一方面如孟子的極端性善論,我們不能認為真理;一方面如荀子的極端性惡論,我們亦不完全滿意。不過他們二人,都從教育方面著眼,或主性善,或主性惡,都是拿來作教育的手段,所以都是對的。孟子以水為喻,荀子以礦為喻。采得一種礦苗,如果不淘、不煉、不鑄,斷不能成為美的金器。要認性是善的,不須教育,好像認礦是純粹的,不須鍛煉。這個話,一定說不通。對于礦要加工夫,對于人亦要加工夫。非但加工夫,而且要常常加工夫。這種主張,在教育上有極大的價值。但是離開教育,專門講性,不見得全是真理。我們開礦的時候,本來是金礦,才可以得金,本來是錫礦,絕對不能成金。
孟荀以前,論性的意義,大概包括情性并講,把情認為性的一部分。孟子主性善?!陡孀由稀氛撉檎f:“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毙陨扑ǖ那橐嗌?。荀子主性惡?!墩氛撉檎f:“不事而自然謂之性,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毙詯核ǖ那橐鄲?。籠統(tǒng)地兼言性情,把情作為性的附屬品,漢以前學者如此。
至漢,學者主張分析較為精密。一面講性的善惡,一面講情的善惡。頭一個是董仲舒,最先提出情性問題。《春秋繁露?深察名號篇》說:“……天地之所生,謂之性情。性情相與,為一瞑,情亦性也。謂性已善,奈其情何?故圣人莫謂性善,累其名也。身之有性情也,若天之有陰陽也。言人之質而無其情,猶言天之陽而無其陰也?!倍佑谛砸酝?,專提情講。雖未把情撇在性外,然漸定性情對立的趨勢。王充《論衡?本性篇》說:“董仲舒覽孫孟之書,作性情之說曰:‘天之大經,一陰一陽;人之大經,一情一性。性生于陽,情生于陰。陰氣鄙,陽氣仁。曰性善者,是見其陽也;謂惡者,是見其陰者也……?!比擞行酝?,與天地的陰陽相配,頗近于玄學的色彩。而謂情是不好的東西,這幾句話,《春秋繁露》上沒有,想系節(jié)其大意。董子雖以陰陽對舉,而陽可包陰;好像易以乾坤對舉,而乾可包坤一樣?!洞呵锓甭丁返脑?,情不離性而獨立。《論衡》加以解釋,便截然離為二事了。大概董子論性有善有惡。《深察名號篇》說:“人之誠,有貪有仁。仁貪之氣,兩在一身?!边@個話,比較近于真相。孟子見仁而不見貪,謂之善。荀子見貪不見仁,謂之惡。董子調和兩說謂:“仁貪之氣,兩在一身?!彼杂猩朴袗骸M醭渑u董子,說他“覽孫孟之書,作性情之說”。這個話有語病。他并不是祖述那一個的學說,不過他的結論,與荀子大致相同?!渡畈烀柶氛f:“天生民性,有善質而未能善?!薄敖袢f民之性,待外教然后能善?!薄秾嵭云酚终f:“名性者,中民之性。中民之性,如繭如卵。卵待覆二十日而后能為雛,繭待繅以涫湯而后能為絲,性待漸于教訓而后能為善。善教訓之所然也?!泵献又鲝埿詿o有不善,他不贊成。荀子主張人之性惡,他亦不贊成。但是他的結論,偏于荀子方面居多。董子雖主情包括于性中,說“情亦性也”,但情性二者,幾乎立于對等的地位。后來情性分陰陽,陰陽分善惡,逐漸變?yōu)樯茞憾摿?。漢朝一代的學者,大概都如此主張。《白虎通》乃東漢聚集許多學者,討論經典問題,將其結果編撰而成一部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