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卡勒又制定了新的行動計劃?也許今天我們要去張貼革命海報,宣傳反對右翼勢力的搖滾樂,或者反納粹、反排外主義的音樂會?要么是去噴刷反對中子彈的標(biāo)語?――我們經(jīng)常這么干??煽ɡ赵陔娫捓锏穆曇袈犐先s那么緊張,同時還有點鄭重其事的味道。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從斯陶芬到弗萊堡有二十公里的路程,我還有足夠的時間去琢磨。在這個初春的下午,我一個人站在足球場對面的馬路邊,張望著有沒有可以搭乘的過路車。氣溫不到十度,我凍得渾身哆嗦。過了沒一會兒,天上就開始飄雨。我身上只穿了一件毛線衫,而且為了顯示瀟灑還故意敞著懷。眼見一輛輛汽車從我身邊呼嘯而去,我開始焦躁起來。這些司機肯定是看了《圖片報》 上的那種公路搶劫的新聞,所以把路邊每個等著搭便車的人都當(dāng)成了嫌疑犯。想到這里,我不滿地朝那些汽車遠去的背影揮揮拳頭。
已經(jīng)兩點五十了,離我和卡勒約定的見面時間只有十分鐘了,遲到的話會很尷尬,尤其是在他這個勞工青年團(也就是德國的共青團組織)的縣區(qū)干部面前。
正當(dāng)我焦急不安的時候,一輛車在我面前戛然而止。開車的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留著時髦的短發(fā),濃妝艷抹,衣著大膽。當(dāng)時的我還只是個不起眼的毛頭小伙,毛線衫下面套著已經(jīng)褪色的舊T恤,下身是再普通不過的條絨褲,腳穿一雙破舊的球鞋。我個頭一米八,人卻瘦得像麻桿一樣,簡直可以在電影里扮演瘦骨嶙峋的集中營囚犯,臉上還長著雀斑,蓬亂的頭發(fā)蓋過耳朵,鼻梁上還架著一副傻里傻氣的眼鏡,無論從哪一點看,我都絕對不是一位時尚男士。但眼前這個女人卻似乎對我這樣的青澀男生格外偏愛,她一只手把著方向盤,另一只手肆無忌憚地放到了我的腿上。我嫌惡地把身子挪開,心想:這個資產(chǎn)階級臭女人,難道想老牛吃嫩草不成!她說不管何時何地,只要我回斯陶芬,她都可以送我。我謝絕了。我既沒時間也沒興趣,我還有要緊的事要辦――去見卡勒,我的領(lǐng)導(dǎo)和朋友。
和我不同的是,卡勒并非“小知識分子”(提起知識分子他總是滿臉的不屑,而且總要在前面加個“小”字),而是一家大型企業(yè)的工匠。他長發(fā)披肩,模仿列寧的樣子留著一撮小胡子,還總穿一條鮮紅色的褲子,號稱這樣顯得更有革命氣質(zhì)。在學(xué)生聚會上,我總是暗自躲在一隅,怯怯地旁觀別人談情說愛,而卡勒則全然不同,他是個能把很多女人――當(dāng)然只限于志同道合的團員同志――擁入懷中的調(diào)情高手。得逞后他總會問那些姑娘:“和領(lǐng)導(dǎo)在一起感覺如何???”這些都是我后來才知道的,他的女朋友瑪爾格特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為了省錢,卡勒平時住在父母家里。為了防止別人偷聽,我們倆撐著傘、冒著冷雨走在他們家的園子里,邊走邊談?!敖裉煳乙湍氵M行一次干部談話。”卡勒說,“亞德里安,你對自己的前途是怎么考慮的?”
我愣住了,原來卡勒是要和我商討我的政治前途和未來職業(yè)。我可以向他道出自己心懷已久的那個夢想嗎?我還從未對人吐露過這方面的心聲。
遲疑了片刻,我說:“三年前我就入團了,而且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黨員?!保ㄎ沂窃谑鶜q生日那天加入德國共產(chǎn)黨的)“你、你知道,我、我一直很積極。”平日里,只要一緊張我就會不由自主地結(jié)巴,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的老毛病又犯了。也許正是因為結(jié)巴,所以每到上體育課的時候沒人愿意讓我加入他們的球隊,這讓我覺得總是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可在共青團里不一樣,卡勒和其他人都很接納我。我鼓起勇氣,繼續(xù)說道:“當(dāng)然了,我們中間有很多好同志,選派哪個人,必須由黨來決定;不過,坦白地說,我、我真的很、很想……做專、專職的……”我指的是那些在我眼里非同尋常的專職干部,他們義無反顧地拋棄了庸庸碌碌的小市民生活,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革命事業(yè),他們是團員中的骨干、黨的精英,是偉大的職業(yè)革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