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恩斷愛絕,萬念成灰燼,風(fēng)吹便散,伸手一抓――
懷玉抓牢她的手,喚她:
“丹丹!丹丹!”
她問:
“是誰呀?”
他道:“是我,我回來了。上海不是我的地土,他們凈愛捉弄人,我現(xiàn)在歪泥了――”
“我就是生不如死的,也不要你關(guān)心,你走吧!”
“我不走。”
“你不是有女明星陪你嗎?”
“我是逃回來陪你的?!?/p>
懷玉向丹丹貼近。
丹丹只覺什么在搔弄她,懷玉越貼越近乎,驀地,她聯(lián)念到,是佛!那座陰陽雙修歡喜佛。癱軟乏力,神魂不定,說不上來,是的,歡喜――
迷糊而又放肆地,她決定聽天由命,千愁萬恨,抵不過他回來一趟。
“噯,你回來――”
懷玉回身一看,是一個女人,仿佛相片中見過,丹丹看不清是誰,只見她抱著一只黑貓,紅袖在彩樓上招。一招,懷玉猛地推開自己,二話不說,揚長而去。丹丹仍是伸手一抓,大喊:
“不不不,你人走了,你的魂在我手上,我不放過你!”
那黑貓嗖地自彩樓高處飛撲下來,是它!全身漆黑,半絲雜毛也沒有,狂伸著利爪,寒森的尖銳的牙把她的血肉撕扯,發(fā)出呼呼廝殺的混聲,她見到自己的骨……
“呀――”慘呼,陡然坐起,冷汗順著那僵直的脖子倒流。
志高抓牢她的手,喚她:
“丹丹!丹丹!”
她實在并不希望是志高。
宋志高開始唱天橋的天樂戲院了,都是唱開場,《小宴》中的呂布,貂蟬給他斟酒,唱西皮搖板:
“溫侯威名揚天下,閨中聞聽常羨夸,滿腹情思難講話……”
二人眼神對看,志高這溫侯,一直色迷迷地陷入她的巧笑情網(wǎng)中,叫她“兩腮暈紅無對答”,自己連酒也忘了干。
英雄美人,那只是戲臺上的風(fēng)光,恁他翎子一抖一撩,臺下聲聲吆好,戲完了,翎子空在那兒隱忍著心事。天下沒有勉強的山盟海誓,半醉的溫侯,末了也醒過來似的,只是不可置信,貂蟬當(dāng)然不是他的。然而,丹丹也不是他的??v赤兔馬踏平天下,書桿戟震動乾坤,萬將無敵,天下第一,佳期到底如夢。什么今日十三,明日十四,后天十五……終約定了本月十六,王允將送小女過府完婚――貂蟬和丹丹都不是他的。
散戲了。丹丹由志高伴著走路,夜里有點微雨,路上遇見一個婦人,因孩子病了,說是沖撞了過路神靈,母親抱了他,燃了一炷香,在尖著嗓子,凄凄地叫魂。
走遠了,還見幽黑的靜夜中,一點香火頭兒,像心間一個小小的幾乎不察的洞,一戳就破了,再也補不上。
“切糕哥,你幫我這個忙,我一輩子都感謝你!”
“這樣太危險了?!?/p>
“不危險,你給我懷玉哥下處的地址,我自找得到他。你不要擔(dān)心,決不迷攢兒的,我比你棒,打幾歲起,就東西地跑了。”
難道他還有不明白么?
真的,他記得,她十歲那年,已經(jīng)膽敢在雍和宮里頭亂闖――要不,也不會碰上。
“我要去找他!切糕哥,這樣地同你說了,你別羞我不要臉?!钡さふf著,眼眶因感觸而紅了,“我很想念他呢,我十歲就認得他了。”
志高心里一苦:自己何嘗不是一塊認得的?怎地大勢便去了?
“那你怎么跟苗師父說呢?”
“我說我已經(jīng)十八歲了?!?/p>
“他到底也把你拉扯照顧,說走就走,不跟他到石家莊了?”
丹丹輕輕地繞弄著她的長辮子:
“我也舍不得,不過,以后可以再找他們呀,而且――本來我也不是他家的人。”
志高有點唏噓――丹丹本來也不是自己的人。唉。
“切糕哥,到你家了,你給我地址?!钡さと?。
不知怎地,就似箭在弦上,瞄準(zhǔn)了,開弓了,就此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