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死橋 [叁](16)

生死橋 作者:李碧華


此刻的金嘯風(fēng),也了無睡意。

澡堂本來到了十一點就上門板了,因金先生在,三樓依然燈火通明。他來晚了,先在那白玉大池孵了好一陣,蒸汽氤氳中,他更抖摟了。

他今天收拾了一個老門檻,就連他的連襠碼子也都一并受了牽連。那個所謂海上文人,在報上挖苦了金先生獲頒的“禁煙委員會委員”名銜。金先生邀他到一家春菜館吃西菜,吃罷出來,兩個巡捕房包探就在門口將他捉住了。

一搜身,便搜出一大卷鈔票,每張鈔票上,都蓋上了金嘯風(fēng)的私章。金先生也出現(xiàn)頂證,說是敲竹杠,當(dāng)場交的款子。巡捕見了真憑實據(jù)了,便帶到局里去。

文人?

金嘯風(fēng)想,海上的“文人”,怎么也不知道,還是“聞人”的氣大腰粗。如此地上了圈套,怕還不辦個應(yīng)得之罪?而他本人,依然是“禁煙委員會委員”。

他當(dāng)然“禁煙”,他常派手底下的人去“禁”人家的“煙”。遇上一些權(quán)勢不大、只偷偷販運(yùn)又沒打通“關(guān)節(jié)”的私土,他就動手了。

當(dāng)他進(jìn)了房,由那揚(yáng)州伙計為他擦背時,毛巾由上往下刮,一根根的污垢隨之脫落。

沖洗后,回到自己的私人房間,好好地來一頓扦腳、捏腿、按摩,專人侍候著,此時,手底下的徒子徒孫,也就一一來此向他匯報,澡堂成了治事所。

程仕林是個實際的“行動界”,本來是賭場的管事,賭場歸了金先生,他也就投到他門下。他報告道:

“那川土一萬余兩,由漢口夾帶來,裝了兩大皮箱,預(yù)計明天晚上搭日清岳陽丸輪船到,停泊浦東張家浜碼頭?!?/p>

“誰當(dāng)?shù)谋???/p>

“一個新上來的,姓雷?!?/p>

“沒拜過門吧?”

“沒。聽說是漢口早派來的。”

“那倒不必跟他提保險了,干脆夜里在浦江守候,等他們提土上了劃船,就拿了吧,一來教訓(xùn)他不會走腳路,不知道利害;二來,一萬兩土,他也不敢告發(fā)?!?/p>

仕林便加麻油:

“要是他改日拜門,就安排大壽那天吧?!?/p>

仕林去后,不久,又來一個報告了“包打聽”往大土行查看。屋下地窖便是存放煙土處。他在地板上東敲西敲,賬房記下數(shù),敲一下,給他一筆,結(jié)果給打發(fā)掉。

未幾,史仲明這“文藝界”來了,只附金先生耳畔講了幾句話。

懷玉又到攝影場探望去。這一回是“自來”的。段娉婷正在排對手戲,原來是男女主角的談情。丁森是個皮膚很白嫩的小生,唇紅齒白,一看見女人便是三白眼――總之像一團(tuán)奶油。段娉婷本來對他有點厭惡,不過他年青英俊,又在當(dāng)紅,差不多跟有地位的女明星都演過對手,打情罵俏,戲假情真。大伙都懷疑他的錢來自闊太太,要不怎么倚恃著一張臉行兇?

只是她一見懷玉來了,對丁森便又緩和下來,心情大好,竟也風(fēng)情萬種,對他稍假詞色。懷玉忖量這位便是她口中那“四腳朝天”了,也留了心。

段娉婷跟丁森排了一段,便用手指擦擦他鼻端,十分俏皮地道:

“我有朋友來了?!?/p>

拉了丁森來見過懷玉。

――如此地左右逢源著。

一來給丁森看;二來,給懷玉看,女人便是這副德性。

丁森得知懷玉身份,也客氣道:

“是在凌霄么?下星期有空檔,我定當(dāng)來捧場!”

只是丁森買不到票。

不但他買不到票,一眾的戲迷,不管是誰,第二輪的演出《雙槍陸文龍》、《界牌關(guān)》、《殺四門》……一意來看唐懷玉的觀眾,都買不到票。

票房一早就掛了滿座的牌子,三天的戲票全賣光了。早來遲來的都向隅,失望而回。

班主十分地興奮,回來跟他們道:

“真想不到,在上海這碼頭多吃得開!”越說越窩心,“金先生倒是一個人物,照應(yīng)得多好,他大壽那天我可要拜他為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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