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悶煞你啦?惹毛你啦?――這可不是你陪我,是為了答謝,我陪你的!”
“不,我只是怕出洋相?!?/p>
“真是!只有付鈔票的是大爺。來,你到過永安么?”
聽倒是聽過的,一直沒工夫來一趟,而且這些南京路上的百貨公司,賣的都是高檔商品,英國的呢絨、法國的化妝品、瑞士的鐘表、法國的五金機(jī)具、美國的電器、捷克的玻璃器皿,甚至連衛(wèi)生紙,也是印著一行洋文,標(biāo)志著舶來品。
――光顧的客人,不是外國人,便是“高級華人”。
招待的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笑臉迎人的“花瓶”,斑斕的旗幡凌空飄舞,洋鼓洋號,吹吹打打,十分唬人。懷玉只覺自己是劉姥姥。段娉婷原來真是個洗澡狂。到了化妝品柜臺,買了大包小包的沐浴香珠香露香皂,用的是公司所發(fā)的“禮券”,隨手一揚(yáng),都是巨額,不知從何而來。柜臺的花瓶們認(rèn)得她,招待十分熱情討好。
懷玉溜到一旁,忽見一張大型彩色相片。
正是段娉婷,是她斜倚著,拎著一塊香皂的廣告相片。因為洗凈鉛華似的,變了另一個人。上面還有一段文字:
“力士香皂之特長,不外色白香濃與質(zhì)細(xì)沫多,以之洗濯,不獨(dú)清潔衛(wèi)生,而且肌膚受其保護(hù),可保常久嬌嫩細(xì)膩。”
末了簽個龍飛鳳舞的“段娉婷”。
二人買好,轉(zhuǎn)身走了,柜臺上方有竊竊私語:“嘿,不管她用什么洗澡,就是‘臟’!”
“身畔的是誰?不像是戶頭?!?/p>
“不是戶頭,就是小白臉!”
“也不像,蠻登樣的,倒是她巴結(jié)著他。什么來頭?”
逛完永安逛先施,反正這般又謀殺了大半天。段娉婷非常地滿足而疲倦,到了先施公司頂樓的咖啡室,便點(diǎn)了:“冰淇淋圣代!”
懷玉忙勸止:“你身體還沒好,過幾天還要拍戲,不要吃冷的。”
“我偏要!”她有點(diǎn)嬌縱地堅持著,目的是讓他再一次關(guān)心地制止和管束。
――誰知他只由她。
這樣地又撒手不管了?怨恨起來,便罵道:
“你雖然救過我,不過對我也不怎么好!”
“也不全為是你。在那種情形底下,誰都一樣。你怎么可以糟蹋自己?聽說不止一次了,自殺又不是玩的――”
“你先說是為了我,我才跟你說話。”逼他認(rèn)了,方從詳計議,娉婷比較甘心。
“是――”
“好了,我滿意了。不過我今天不說,改天再說。這是送你的?!?/p>
然后拿了一份包裹得很精美的禮物出來,一個長型的盒子,拆開一看,是管自來水筆。
懷玉忍不住笑了:“你們上海,什么都是‘自來’的:自來血、自來水、自來火、自來水筆……”
“你什么時候‘自來’?”她馬上接上了。
段娉婷看著懷玉,她等著他。他再一次地發(fā)覺,原來她的眼睛實在是棕紅色的――與那晚的燈影無關(guān)。
像一種變了質(zhì)的火焰。她原是多么地高傲,誰知栽在他手上。她心中縈繞的,已經(jīng)不止是對男性的渴望了,她其實不是要一個男人,她心里明白,她要一個不知她底蘊(yùn),或者不計較她底蘊(yùn)的天外來客,帶領(lǐng)她的靈魂,逃出生天。也許有一天,她放棄了此生的繁華,但仍不是時候,她必得要他承認(rèn)了她此生的繁華,她方才放棄得有價值。
莫非他也栽在她手上?
他不是不高傲的呀――段娉婷,上海灘首屈一指的女明星,像他手上一杯熱咖啡,又苦又甜。當(dāng)他們并立,他一點(diǎn)也不卑微,他是凌霄大舞臺的頭牌武生,簡直一步一步地踏向他的虛榮。
吃不了兩口楊梅果醬攀,忽地來了三個女影迷,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偷看段娉婷,一邊又你推我讓,不敢上前。終有一人鼓起勇氣,請她簽個名字,連手都抖了。段小姐有點(diǎn)煩,便道:“我只簽一個!”
打發(fā)了三人,由她們?nèi)藸帄Z一個簽名好了。她瞅著懷玉,是的,又有影迷及時來墊高自己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