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洗過了頭,頭發(fā)還是半濕的,手中開動了電氣吹干器,把它張揚著,呼呼地吹,秀發(fā)竟自漫卷成紛雜的云堆,掩了半只右眼。她自發(fā)縫間看著懷玉:
“我叫你唐,好不好 ‘唐’,像外國人的名字,TOM!”
“不,‘唐’是中國人的姓呢?!?/p>
“唐,”她徑自喚著,“你在看我的訪問文章?”
懷玉馬上掩飾:“不,我只在看這廣告,什么是‘人造自來血’?”
“上面有英文,你會英文嗎?”
“不會?!睉延裆灶D,“你會吧,說你每天閱讀中英文一小時――”
“哈哈哈!”段娉婷笑起來,“你說沒看那文章的?沒有,嗯?”
懷玉臉紅耳赤的,窘了一陣。
“那補品是金先生干的好事,報上的廣告用上了英文,是洋貨,唬人的,大家都來買,他也就發(fā)了一票大財,我是從來也不喝的,你要喝嗎?”
“金先生――”
“不許問啦!”段娉婷馬上便道,“你要咖啡?我給你調(diào)一杯?!?/p>
“不必麻煩了?!?/p>
“不麻煩,有自來火。”
乘勢跑開了。
待懷玉開始呷著他此生第一口的咖啡時,段娉婷忽地責問:“你干嗎跟我搭架子?”
“是你先搭的架子?!?/p>
“我紅嘛!”
“那與我無關(guān),而且不想知道。我現(xiàn)在也紅?!?/p>
“上海是我的地方呢。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受歡迎?你看過我電影沒有?”
段娉婷不服氣了,他竟然不知道她的地位?他竟然三番兩次地瞧不上她?忿忿然只說得滿嘴“我我我”。
“電影還沒拍好?!?/p>
“哎,你這土包子,我拍過十部電影了。那《夙恨》,這幾天我才不要拍?!?/p>
“那怎么成?”
“我身體虛弱嘛,你洗過胃沒有?你不知道有多苦。我要休息。唐,你陪我休息。”
“段小姐,我怎么就有你那么閑?你身體差勁,那就好好躺一回吧。我來一趟,也沒什么好聊的,倒像耽誤你了――”
段娉婷聽得懷玉這般地倔,忍不住仰天格格大笑!道:
“唐,你真可愛,一點也不滑頭?!?/p>
笑的時候,身體往后一攤,胸脯煞有介事突出了,都看不清里頭是什么,隔了最薄的一層,還是看不清――懷玉一瞥,駭然。在這初春,室內(nèi)的暖氣竟讓他悄悄地冒了點汗,他忍不住又一瞥,想不到這樣地貪婪。
段娉婷只覺誘惑一個僧人,也沒如此費力過,她問:
“你幾歲?”
“二十一歲。你呢?”
“噯,你問小姐的年齡不禮貌?!?/p>
“是你先問的,你幾歲?”
“跟你差不多?!?/p>
“比我大還是比我?。俊睉延駭Q了,好像她既一意在耍他,所以非得窮追猛打不可。
“哎,窮寇莫追啦?!?/p>
――心想,真笨,不回答,自是比他大,場面上的圓滑竟半點也沾不上。眼睛十分縱容地瞅著他,懷玉沒回避她的眼光,只耿直問:
“你到底找我干嗎?”
“你是我救命恩人嘛,待我換件衣服逛街去?!?/p>
段娉婷換了襲灰紫色的旗袍,故作低調(diào),那衣衩在腿彎下,走起來有點不便,但因為難期快速,倒讓人把下擺的三列緄邊都看清了。人家不過單緄雙緄,她卻是三緄,手工精致得不得了,泛了點桃色艷屑,末了用一件濃灰的大衣又給蓋住了。
正要出門,她又道:
“不,我要另換一只口紅,我不用平日那只――為了你的,好不好?”
果然換了一只清淡的,懷玉哪敢說不好。
司機把二人載至南京路,小姐著他等著,便走進惠羅公司看布料去,什么月光麻紗、特羅美麻紗、橋其絲麻紗,都不甚中她意,只管對懷玉道:
“一想著要換季,就覺著頭大。”
見他沒什么反應(yīng),一把挽著他的臂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