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志高來了,這豈非他的天下了?一看到吃食拋海,不免惦念著志高。兩個人,一氣兒啃一大頓。不,三個人。不――懷玉馬上抖擻著問李師父:
“明兒什么時候走走臺?”
“上午到樂世界,下午到凌宵。”
重要的是凌宵大舞臺,好不容易才踏上凌宵的臺毯呢。三天后,他就知道了,這個可容兩千人的舞臺,這綺麗繁華的大都會,有沒有他一份。
《立報》上出現(xiàn)了的宣傳稿件,用了“唐懷玉,你一夜之間火燒凌宵殿”為標題,給《火燒裴元慶》起個大大的哄。
凌宵大舞臺在四馬路,是與天蟾齊名的一個舞臺,油漆光彩,金碧輝煌,包廂中還鋪了臺毯,供了花,裝了盆子來款客。
舞臺外,不止是大紅戲報,而是一個個冠冕的彩牌,四周綴滿絹花,懸了紅彩,角兒的名字給放大了,在馬路的對面,遠遠就可以看到。晚上,還有燈火照耀著,城市不入夜,好戲不能完。
頭一天,上的都是各人拿手好戲,《拾玉鐲》、《艷陽樓》、《火燒裴元慶》、《霸王別姬》……
懷玉在人海中浮升了,金光燦燦的大舞臺,任他一個人翻騰。到了表演摔叉時,平素他一口氣可以來七個,這回,因掌聲彩聲,百鳥亂鳴,鐘鼓齊放,他非要來十二個才肯罷休――觀眾的反應如暴雷急雨,打在身上竟是會疼的。
原來真的“打在身上”了。
上海觀眾們,尤其是小姐太太,聽戲聽得高興,就把“東西”扔向臺上,你扔我扔的,都不知是什么。
斗志昂揚的懷玉,只顧得他要定這個碼頭了。
末了在后臺,洪班主眉開眼笑,打開一個個的小包,有團了花綠鈔票的,有用小手絹裹了首飾,難怪有分量。
他把其中一個戒指,放嘴上一咬,呀,是真金。
遞予一身淋漓的懷玉:
“光這就值許多銀洋了!”
再給打開另一個,是塊麻紗手絹,繡上一朵淡紫小花,藤蔓糾纏。
忽然驚嘆:
“咦,這是什么寶?”
――是個紫玉戒指,四周灑上碎鉆,用碎鉆來烘托出當中整塊魅艷迷醉的石頭,那淡紫,叫懷玉一陣目眩,不知是誰這么地捧他呢?
“唐先生?!?/p>
懷玉循聲回身一望。
這個人他見過,也得罪過。
段娉婷今兒晚上先把發(fā)型改變了,全給抹至臉后,生生露出一張俏臉,額角有數(shù)鉤不肯馴服的發(fā)花相伴。
懷玉第一次正正對準她的眼睛,是一種說不出名堂的棕色,在后臺這花團錦簇燈聲鏡語的微醺境地,那棕色變了,竟帶點紅色。
她道:“原來是這樣的,光一個人,也演得來一出戲!”
望著似笑非笑的段娉婷,懷玉心虛了,莫非她記恨?因為他那般直截了當?shù)卣f了一句不中聽的話,她便來回報?
他分辨不出自己的處境。
是的,這個女人成名得太容易了,人人都呵護著,用甜言蜜語來哄她,在她身上打主意,自己何必同樣順著她?人到無求品自高,懷玉也是頭順毛驢,以為她找碴來了,受不得,不免還以心高氣傲:
“舞臺當然比不得拍電影,出了錯,可不能重來的。”
“你倒贏了不少彩聲?!?/p>
“在臺上我可是‘心中有戲,目中無人’。段小姐請多指教?!?/p>
段娉婷伸出玉手,跟懷玉一握,雖仍是輕的,卻比第一回重了。
放開時手指無意地在懷玉那帶汗的掌心一拖,盈盈淺笑便離去了。
他什么都來不及。
來不及回應,來不及笑,來不及說,她便消失了。
只余那只碎鉆紫玉戒指,在梳妝鏡前巧笑。
懷玉的心,七上八落。
那位永遠的女秘書瑪麗小姐,往往及時地出現(xiàn),朝懷玉:“唐先生,段小姐請你一塊消夜去,她在汽車上?!?/p>
懷玉一慌,忙拎起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