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金寶念念不忘那坤旦:“那末露凝香下場如何?”
――下場?
總是這樣的,他要她,她就當?shù)?。他要另一個,她就不得不自下場門下去了。
好像每個地方總得有個霸王,有數(shù)不盡的艷姬。魏金寶只覺他的日子過去了,原來他不合時宜了。也許上海是他最初和最后一個碼頭。他既不是四大名旦,也不是四大坤旦,他是一個夾縫中情理不合誠惶誠恐的小男人。
懷玉朝李盛天示意,師父拍拍他:“金寶,我們是以藝為高!”
為了岔開這不妙相的話題,李盛天打探起金嘯風身世來了:“這金先生到底是海上聞人,怎地對藝行的女孩子老犯迷瞪?”
“聞人?誰不知道他出身也是行內(nèi)?”
“也是唱戲的?”
“不,是個戲園子里頭的案目吧,還不是造化好?”
迎春戲園是五馬路最出名的一個戲園子了,二十多年前,金嘯風出道不久,還不過是十名案目中的一名。交一點押柜費,便開始他的招攬生涯。他們引導生熟客人進場看戲,每張票可以拿上個九五折,看這數(shù)目,好處不大,不過外快很多。公館中的太太奶奶們看戲,不免要吃點心吃好茶,而商家們招待客人,往往不一定當天付款,積了三五趟一起收,這“花賬”便給得闊氣點,有時數(shù)目報上去,多了一點,誰都沒工夫計較。殷勤的案目吃得開,會動腦筋的呢,打一次抽豐,就有賺頭了。
金嘯風正是十名案目中眾口一辭的“大好佬”,別管他用了什么手段,反正他精刮,這似是螺螄殼里做道場,也能脫穎而出。
當他成了個一等的案目后,更左右了老板邀角的行動,他要這個,不要那個,老板為怕全體案目告退,張羅不出一大筆的押柜費相還,他便聽他們的了。
金嘯風的父親,原不過開老虎灶賣白開水的,衙堂人家來泡水,一文錢一大壺,誰料得那個守在毛竹筒旁豁朗朗收錢的孩子,后在十六鋪一家水果行當學徒,再在小賭場、花煙間賣點心的小伙子,搖身一變再變……
“好了好了,說了老半天,也得吃點點心吧?”朱盛說著,領(lǐng)了自城隍廟九曲橋走過,到了對面的另一家小店。
一進門,便嚷嚷:
“有什么好的?百果糕?酒釀圓子?鴿蛋圓子?”
看來真是春風得意。
李盛天道:“師弟,你在上海倒是混得不錯呀。”
“上海是個投機倒把的地方,不管哪一行的買賣,冷鑊子里爆出熱栗子來,從前我想都沒想過有今天。”
說時不免亦躊躇滿志,腳也搖晃起來了,所謂“暴發(fā)”,就是這般嘴臉吧?
懷玉問:
“那金先生倒也是暴發(fā),金太太是什么人?”
“金太太是個啞謎!”
“她在不在上海?”
“不知道?!?/p>
“那么,在什么地方?”
“在不在人間都不知道呢?!?/p>
大伙好奇了:“究竟有沒有這個人呢?”
“不知道,也許壓根兒沒有,也許她不在,也許還在,不過是個秘密――我也希望知道?!?/p>
“沒有人見過么?”懷玉追問。
“太多人說見過,不過閑話多得像飯泡粥,全沒準,都瞎三話四。兩年前一份小報玩噱頭,影射一下,三天之后,就坍了?!?/p>
“影射什么?”
“說是個唱彈詞的蘇幫美女?!?/p>
哦,說小書。
然而這個美女,怎地在人世間如此地被傳說著,而傳說又被人為地中止了?
她是誰?
金先生的身邊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這些,都不是懷玉所能了解的,正是初到貴寶地,舉目盡是意外,人物一個一個登場,目不暇給。
連吃食也跟北方不同呢。
吃過鴿蛋圓子,還買了點梨膏糖。這糖還是上海才有的土產(chǎn)呢,花色的,內(nèi)有松仁、杏仁、火腿、蝦米、豆沙、桂花、玫瑰等,另一種有止咳療效,還和了川貝、桔梗、茯苓等藥材,配梨煎熬成膏。小店中還有冰糖奶油五香豆、桂花糖藕、擂沙圓、貓耳朵、三絲眉毛酥、豬油松糕、八寶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