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唐懷玉氣象萬千地下了場(chǎng)，在雷轟的彩聲底下，他終于盼到了挑大梁的一天了。關(guān)平，華容道上的小關(guān)平，倒是火鳳凰――成了仙封了神，方才出頭。

原來這初一的首演，很多有頭有面的人都來看，他們看過了戲，又到后臺(tái)來看角兒。

跟角兒招呼、寒喧、道喜，什么都來，擾攘了半天，也不走。

懷玉周旋在上賓中間，笑臉一直堆放著，沒有歇過。李師父一喚他，他忙又過去讓人“看”，扎了硬靠，微微地招展。反正是世面，再也不是撂地幫了――但，他們愛在什么時(shí)候回去？誰敢流露一點(diǎn)不耐？等爺們看夠了，談夠了，他們才肯走呀。

丹丹有點(diǎn)趑趄，不知上不上來好。志高覷一個(gè)空檔，來遞給他糖包兒。一看，是一層桃紅紙頭包的糖瓜和關(guān)東糖，上面還寫著“旗開得勝”。

懷玉朝丹丹：

“我是灶王爺嗎？用來粘我的嘴？”

“哼，苗師父祭了灶后分的，我把糖瓜放在屋外，冷得脆。你要不要？不要還我?！?/p>

“說什么冷得脆？”懷玉一逗，因在后臺(tái)，人煙悶稠，遇了點(diǎn)熱，這黃米麥芽?jī)龀傻奶牵殖闪损ゐさ母泶?。丹丹一聽，借意搶回，懷玉只把糖包一收，都不知收進(jìn)他大袍大甲的哪部位去了。

有人又來給懷玉送上美言，懷玉只歉辭：

“都是大家看得起！謝謝！”熱鬧一片。

丹丹向志高：“切糕哥，我們先走了，讓他神，見人揚(yáng)揚(yáng)得不睬！”

志高欺身上前，扯懷玉一旁，先叮囑丹丹：“好，你在下邊等我?！庇置懊蛯?duì)懷玉道，“懷玉，咱可是‘先小人，后君子’。”

“什么？”

“我把話說在前面，不是冒泡兒――”志高道。

懷玉不耐，追問：“說呀。”

“我要丹丹，你別插上一手可好？讓我呀！”

“――”懷玉跟志高面面相覷。

“噯，正月里頭第一遭，別拉硬屎，說話不算數(shù)?！?/p>

“誰插上一手？胡說八道。”

“你說不是就好。”志高一眨眼睛，“哥們說一不二。告訴你，王老公說我將來的人不是心里的人，我硬是不信邪。”

“不信？你最信了?！睉延竦?。

“我才慌，怕事情這下子要壞了?！?/p>

“別慌了――”

志高握著懷玉的手，很牢很牢。懷玉的手也上了彩，此刻沾到他手上去，莫名的一攤白，狼藉而又紛紜，不成樣。志高有點(diǎn)狠，也有點(diǎn)不安。

“平常我話多得像得癆，這一回可不是二百五，沒分寸。你將來要什么樣的妞兒都有，我不比你，丹丹倒是要定了！”

懷玉冷靜地一笑：

“丹丹知道嗎？”

“就是不知道。”志高遠(yuǎn)遠(yuǎn)地瞅她一下，“咱哥兒們的暗令子，怎么可以讓娘們知道？你我都別說破了！”

志高一臉誠(chéng)懇，也許是一臉卑鄙，懷玉怔怔地，不好了，他先說了。

“懷玉！”他沒來得及應(yīng)對(duì)，志高又道，“懷玉，我們走啦――你沒工夫說‘不’了。”

他抽身而退：

“我實(shí)在是怕你說不。這小人，老子做定了。欠你的，再還！”

一溜煙地，趕喘地，走了。二人各奔前程。人人都走了，干白兒只剩懷玉一人在那兒似地，一腳落空，滿盤落索。

――不，人人都在，聲音四方八面包圍著他，中間還掛念著他名兒，李盛天與班主在說話，班主吹騰：

“……有三個(gè)碼頭最難唱：天津、漢口，還有上海?！?/p>

“科班的兄弟沒問題，只是懷玉嘛――”李盛天說。

懷玉不問情由地振作：“我去！”

座落于前門大街的“北大照相館”今天開業(yè)十周年慶祝呢，生意很好。老板知道顧客們最愛拍戲裝的相片了，所以專門收買舊戲裝，小生、老生、花臉、青衣、小丑的角色都有。

也有拍其他相片的，譬如結(jié)婚的鳳冠霞帔和長(zhǎng)袍馬褂，可以租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