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志高帶著又紅又腫的眼睛蹲在檐下悶悶地看蛐蛐時(shí)，懷玉跟丹丹都陪著他，他又不是不明白這種道理。

只是，小罐里頭的兩只微蟲，喚“蟹殼青”，正在劍拔弩張，蓄銳待發(fā)，竟挑不起志高的興頭來了。志高無言，懷玉就更無言了。丹丹把一根頭上綁了雞毛翎管和雜毛的細(xì)竹篾，往志高頭上撩撥，志高頭一偏。

丹丹道：“哦，‘蛐蛐探子’都不管用了?！?/p>

懷玉道：“你可不能一點(diǎn)斗志都沒有。來，給我?！彼∵^那“探子”，細(xì)毛一觸蛐蛐的頭，它就激怒了，露出細(xì)小而銳利的牙，開始在沙場上效命，拼個(gè)你死我活。

懷玉也明白志高的心事，不過，干坐在那兒嗟怨是沒用的，不上陣又怎么知悉命運(yùn)里神秘的作為？也許――

懷玉見此戰(zhàn)場，馬上道：

“志高，你看這蟹殼青，以為輸了，就好在后腿有勁道。對，它是先死后生！”

“我可是生不如死。”志高嚷。

“那我呢？”丹丹道，“難道我是死不如生？好死不如賴著活，切糕哥，你要是一早認(rèn)輸，還會(huì)有希望嗎？”

“不，”志高自卑，“我肯定是生不如死。像懷玉，他是高升了；像你，要找個(gè)好婆家，也就不論什么生死；倒是我――”一頓，“我沒有本事，運(yùn)氣也不好，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gè)人?！?/p>

“你有一副好嗓子嘛?！睉延駝衩悖安灰速M(fèi)，要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唱戲――”

丹丹也附和：“你先在地?cái)偵铣?，唱好了，再上。你在聽我說，是不是？”

“是！”志高答，“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把正抖動(dòng)觸須的蛐蛐也嚇呆了。

丹丹給逗笑了：“好，那么現(xiàn)在唱一段給我聽。”

“才不，唱一段要收錢的?！敝靖叩?，“我教你一個(gè)――”

然后他就捏著鼻子唱了：

“柳葉兒尖上尖唉，柳葉兒遮滿了天……想起我那情郎哥哥有情的人唉，情郎唉，小妹妹一心只有你唉……”

“什么歌兒？”

“窯調(diào)，姑娘兒們最愛了?！?/p>

“哼，這里沒有‘姑娘兒’，永遠(yuǎn)都沒有！”丹丹道。

懷玉正色：“我們?nèi)齻€(gè)不管將來怎么樣，大家都不要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說著把手伸出來，三人互握著，彼此促狹地故意用盡力氣，把對方的都握疼了，咬牙切齒。志高猶在苦哈哈：

“我呀，多半是享你們的福，你們來當(dāng)我的難?！?/p>

“又來了！”丹丹狠狠地瞪他一眼，志高心花也開了，只覺曙光初露，前景欣然。

丹丹忽省得：“改天我們找王老公去好吧？說他不準(zhǔn)，要他再算，這回非要他泄漏天機(jī)！”

“我們真的好久沒見他了?！?/p>

“別放過他啊！”丹丹笑。

鬧得很晚，懷玉才回到家去。唐老大在數(shù)錢，算算可換得多少個(gè)銀元。一見懷玉，便喜孜孜喚?。骸皯延瘢瑒偛虐嘀鱽砹?，賞了些點(diǎn)心錢，不太多，只說意思意思――不過看他的意思，是要你跟他簽三年，他就好好地捧你?！?/p>

懷玉掂量：“三年？三年只唱一個(gè)戲園子？”

“你才剛提上號(hào)?！?/p>

“爹，我還要跑碼頭，紅遍大江南北才罷休呢！”

唐老大笑叱責(zé)：“怎么？站都站不穩(wěn)，還跑？你可得量量力，別白染這一水，你還小，夠火候嗎？再說――”

懷玉道：“光在北平，誰甘心？”

“你多學(xué)點(diǎn)能耐才大江南北吧。能跑遍是你的奔頭，跑不出去，也不要‘打順頭’，灰心。”

“您就瞧我的吧，要在戲園子唱出來了，技藝到家了，其他的城市就會(huì)來找我，要紅到上海才算是大紅！”

“你就是屬喜鵲的――好登高枝！”

懷玉不理，只顧起霸，走了個(gè)圓場，在爹跟前亮個(gè)相，威武地唱：“俺今日耀武揚(yáng)威英雄逞，裴元慶哪個(gè)不聞？快快地束手被擒，俺手中錘下得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