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
丹丹不語,只怕一語道破了。
忽地聽得金寶的嘔吐聲,把吃的東西,全還出來了,金寶呼號:“我不要活了!”
廣和樓上下都知道事情的不尋常,風風雨雨地傳出去。一直以來,六扇兒門的馬司令對魏金寶是“另眼相看”的,不單包了票子捧場,還送來水鉆頭面,金寶的一身行頭,總比別人要體面。他不敢收,也不敢退,在人屋檐下,總是低低頭便過去了――昨兒個晚上他逃不過去了!馬司令請了酒席,著金寶去陪著,席間倒是露了點口風,嚇得金寶忙推了:
“馬司令的好意,我是心領了,馬司令不是已經有人了嗎?”
馬司令聽了,冷冷地站起來,拔出手槍,就把席間相陪的一個美少年給斃了。這美少年也是唱戲的,一出《游園驚夢》中演麗娘,水袖輕拂,拂去他三魂,馬司令收了進門。他侍候他,不再唱了。――金寶見揚眉之間,活活的人,就血染紫羅長袍,臉色刷地白了。
馬司令曾這么地疼著他呢,給他穿上等絲織品,長袍上的花朵,晨起是蓓蕾,中午成花苞,到了夜晚,侍候主人的時候,便是盛開著。如此的裝扮著,布料全在瑞蚨祥定織,有時下個令,蘇州的高檔綢緞馬上送貨過來挑選……他可以栽培他,也就可毀棄他于一旦。
馬司令一槍之后,又冷冷地命人把這被忘了名姓的“像姑”給抬出去了,只道:
“我這不是已經沒了嗎?今兒個晚上只有你啦!”
……金寶被困在馬司令府中,他不放過他,即使他失場了。大伙只道他吃酒席去了,大概也掂量過,他早晚逃不出色劫。在這樣的惡勢力底下,一個唱戲的,兩個唱戲的,唱唱也就唱到他手掌心去,成了玩物。
金寶回來的時候,李盛天等人找不著,后見他身體受了創(chuàng),心也受了創(chuàng),尋死覓活,有人勸道:“算了吧,豁出去算了,多少人都這樣。”
還有什么話好說呢?勸時,自有一點兒瞧不起,這也難說,到底是淪落了。
馬司令也做得漂亮,鬧嚷間,手下就給送來一個首飾匣子,都是意想不到的頭面呢。一遞擱上金寶廂位,誰知橫里就被人一手摔掉,砸個破爛。
懷玉一聽這樣的事兒,心想,金寶也是班里的,這樣地被欺負了,還要來個“買”的架勢?手起拳落,兇猛地欲把來人揍上一頓,后臺幾下打斗,鏡裂釵分,事態(tài)未算嚴重,李師父已不敢讓他造次,見他年少而不智,不識時勢,忙制住,怒喝:“懷玉,不要得罪官爺們!”那兩名手下是見慣場面的人,當下陰沉不露,并沒發(fā)作,只狠狠把懷玉看上幾眼,寒聲道:“看你有能耐管閑事?”
后臺一眾,敢怒不敢言,曉得一搭話后患無窮。洪班主追上去安撫,好話說盡,希望小事化無。回來之后,也有點忐忑,向懷玉說:“你要在班上演就別鬧事,你惹不起!”
班主洪聲也是勢利的,眼看唐懷玉初上場,挑簾紅,他倒不會攆他,還要留下來掙錢呢,所以只著懷玉別鬧事,別管一切的閑事。唱戲就唱戲,份子錢少不了――但也不多給,他知道他新,還不懂算計,他有留他的手法。
魏金寶見懷玉為他出的頭,也許他誤會了:懷玉是向著自己。金寶的一份特殊感情,卻因這般而不可收拾,千言萬語,從何說起?金寶只把一切抑壓在心底,如此,便將過了一生――懷玉是永遠都不曉得了。金寶把一張臉背住燈光,想起過去也想到未來,莫測的,他沒希望了,他連懷玉都配不起。他只幽幽地道:
“懷玉,你別管了,真的,你我都惹不起……”
忍,總是要忍。在他唐懷玉還沒有聲望之前,他就沒有尊嚴。地攤上的流氓、戲班里的班主、六扇門兒的官爺,層層地欺壓。還有外國人,外國人欺壓中國人,中國人又欺壓自己人,哪里才有立足之處?不,他要壯大,往上爬,不容任何人踩上來,他要倒過來指使,站得更穩(wěn)。――多么地天真,然而這是他惟一可做的呀。人人都有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