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話說在前面，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吃飯沒有不掉米粒的，萬一有什么，還請多包涵。孩子們都是憑本事賣力氣，功夫懸著呢?，F(xiàn)在小姑娘把功夫奉敬給大家――”

“嘩！”人聲一下子燃起來了。

二人不用鉆進(jìn)場子去，也見了半空隱約的人影。

那是一根杠子，直插晴空，險險穩(wěn)住，下頭定是有人肩了。在杠子上，懸了一個姑娘，只靠她一根長辮子，整個身子直吊下來，她就在半空倒腰、劈叉、旋轉(zhuǎn)……最后不停地轉(zhuǎn)，重心點在辮梢上，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得眼花繚亂，面目模糊。

大伙都轟然喝彩了。

這是天橋上新場子新花樣呢。末了把姑娘放下來，姑娘抱拳跟大伙一笑：“謝各位爺們看得起！”

她身后的中年夫婦也出來了：

“好，待姑娘緩緩勁，落落汗，待會還有其他吃功夫的把式……”

懷玉和志高，從人群外鉆至人群中，認(rèn)得一點點，變個方向再看，又變個方向，歪著頭，是她嗎？是她嗎？很不放心。

很不放心。

姑娘拎著個柳條盤子來撿散在地上的銅板，撿了剛一站起來，眼睛雖然垂著，但左下眼瞼睫毛間的痣一閃，果不其然就是她――

“丹丹！”

丹丹睫毛一揚(yáng)，抬起頭來。

含糊地，漸漸清晰了。不管她走了多么遠(yuǎn)，她“回來”了。

一雙黑眼珠子，依舊如濃墨頓點，像嬰兒，新鮮的墨，正準(zhǔn)備寫一個新鮮的字，還沒有寫呢。

對面的是切糕哥吧，噯，眼睛笑成了三角形，得意洋洋的，十分頑皮。就是那個猴面人，摘下了面具，猴兒眼，亮了，放光，也放大――雖然原來是不大的。

還有懷玉哥，懷玉有點羞怯，他的眼睛，焦點不敢落在她身上呢，總是落在稍遠(yuǎn)一點的地方。

每個人的心都在興奮，又遇上了。

真的嗎？

在天橋的地攤場子上，遇上了。

“切糕哥！懷玉哥！”

――不知怎么樣話說從頭好。

“哦，你的辮子是用來吊的?！敝靖呓K于知道這個秘密了，馬上揭發(fā)，“吊死鬼！”

“志高，看你，什么吊‘死’？不像話！”懷玉止住他。

“你們來這兒轉(zhuǎn)悠呀？”

“不，”懷玉笑，“我們都是行內(nèi)的呀?！?/p>

“真的？”

“真的，志高也上場啦，我們在那邊撂地攤，你來看？”

“好，我來找你們！”

“一定？”

“一定！說了算數(shù)。在哪里？”

唐老大見二人今兒來晚了，有點氣。他剛耍了青龍刀，一百八十斤。前些兒還沒什么，最近倒是喘著了，汗嘩嘩地也往褲襠里流。

在天橋這么些年了，看客日漸少，這地方，場上人來人又去，初到的總是讓人感到新奇，一噴口就粘住了好些人。

懷玉還不來？志高這小子，也是的，沒心。

懷玉飛身進(jìn)了場子。

他先來一趟新招，那是軟硬兼施的把式。

江湖藝人講究跑碼頭，闖新場子，所以要想在同一個地方長期呆著，就得跟流水式的抗衡，非得變換著活兒不行，這樣生活才可將就混下去，不必開外穴去。

懷玉今兒耍的是紅穗大刀跟九節(jié)鞭。九節(jié)鞭是鐵鏈串成的長鞭，要運(yùn)用暗力，鞭方可使直；要使用斂功，鞭方可回纏。每當(dāng)這鞭與刀，一左一右，一軟一硬，一長一短，在交替兼施時，懷玉的刁鉆和輕靈，總也贏來彩聲。

只見他一邊耍，一邊有點心焦，場子上有沒有一位新來的看客呢？她來了沒有？在哪一個角落里，正旁觀著他的跌撲滾翻？在一下?lián)尡硶r，那刀還差點傷己。

他又不想她來。

他甚至不算是想她――只是不可思議地，他跟她又同在一個地方各自賣弄自己的本事，彼此耗著。

終于懷玉還是以一招老鷹展翅來了結(jié)了。到收了刀鞭，他看見了丹丹，丹丹很開心地朝他笑著，還拍掌呢。幸虧沒有拋拖，懷玉也就放下心事，原來他是想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