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胭脂扣 四(2)

胭脂扣 作者:李碧華


“總之一切都是你錯!”她激動了。

“不,”我道,“――但算了。對不起?!?/p>

病中的阿楚,比較軟弱,眼圈一紅。

“阿楚,”我的聲音充滿溫柔,“難道你沒有信心?你以為自己斗不過一個鬼?”

“你不可以愛上她?!?/p>

“我發(fā)誓不會!”

“她無處不在?!卑⒊鋈缓⒆託獾刭|(zhì)問,“在你洗澡時突然出現(xiàn),你怎辦?”

我聯(lián)想太多,十分靦腆。

阿楚下定決心。像樣板戲《智取威虎山》的表情:

“永定,我決心盡力幫她找到十二少,早日找到,她心息了,便早日離去。真的?!?/p>

“當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哼,你算大丈夫?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quán),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你不是大丈夫,你連小丈夫也不是――”

“是,”我很悲哀地說,“我只可成為人間的一名丈夫,不論大小。但凡男子都可成為丈夫吧?!?/p>

“你以為?”

“不是有成語說:‘人盡可夫’嗎?”

阿楚笑了。濃濁的感冒鼻音,令我也忍俊不禁。我遞給她一顆奸人糖,乘勢抓住她的手。她也不掙扎,只是狠狠地說:

“瘦田沒人耕,耕開有人爭!你得意啦。”

一發(fā)狠,阿楚咳了幾下。我擁抱她,病貓永遠比老虎可愛。這病貓的毛發(fā)又那么短,刺手的:“你努力地病吧?!?/p>

“因你對我不好,我已把全部精力消耗于一場病中,再也不能了?!?/p>

然后,她靜靜地哭起來,扁著那張曾得理不饒人的嘴,里頭有唇槍舌劍,針言刺語,如今半招也使不出來。

“你以后不準激怒我!”她命令。

“遵命!若有再犯,請大人從重發(fā)落!”我十分認真地答,表示聽話。

男人一生中,總是遇到不少要他聽話的女人,稍微地聽話,令男人更加男人。女人一生中,總是希望男人都聽她的話,好像沒這方面的成就,便枉為女人了。什么是“話”?什么叫“聽”?歸根究底,沒有愛,一切都是空言。沒有愛,只成了鳴的鑼響的鈸。

我與阿楚的感情,忽地向前跨進一大步,實是始料不及。

三天之內(nèi),波譎云涌,跌宕有致。

阿楚的媽媽買菜回來,一點也不發(fā)覺我倆齟齬。只留吃飯。為了一頓團圓飯,我巴巴地自沙田把稿帶回報館,然后又巴巴地回去。飯后,見伯母在洗碗――是的,要有大量的愛,女人才肯乖乖地入廚洗刷那堆臟碗。

我在阿楚家呆至很晚,也沒有什么事做,一起看電視。只為娛樂(不是娛樂版)而看電視,相信這對阿楚是稀罕的。病一病多好,什么享受應(yīng)有盡有。連堂堂男子漢也奔波向她賠罪。

回到家時已是十二時半。

于跋涉長途中,我已奮力鎖起一頭心猿,關(guān)禁一匹意馬,以后對女友一心一德。如花只是幻影,我對她,口號是“日行一善”;原則乃“助人為快樂之本”。――

我發(fā)誓不會。

我發(fā)誓不會。

訓練自己的堅毅精神,相信再次面面相覷,不會不好意思。

打開門,欲亮燈,但燈掣沒有著。兩三下之后,始發(fā)覺是停電了。

我把姐姐家門敲了一陣,借來四枝紅燭,把它們一一燃亮,頃刻之間,小小的房子就蕩漾著一片紅光,幽幽搖搖,是是非非,遲遲疑疑。

窗外,是出奇地冷靜窺照的寒月疏星,益顯得人間晃蕩。同樣的星月,窺照不同的人,時間,又過去了。

“永定,為什么這樣晚?”

燭影之中,只見如花在。睫毛閃動的投影,覆在臉上,像一雙手,拂來拂去。

“你來了?”

“來了很久。你到何處去?找不找得到?”她輕輕地問。

但,我的時間用作破鏡重圓之上。忘記了如花未圓之愿。

“還沒找到?!甭曇糁杏袔追智敢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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