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里糊涂地整理好床鋪被褥,糊里糊涂地上班去。普天之下,沒人發(fā)覺我昨天曾經(jīng)受傷。報上也沒有登。小市民的災(zāi)難,全是打落門牙和血吞。幸好我的傷也好了。
但小何告訴我:
“阿楚來過電話。”
“什么事?”
“她不是找你。――她找我。她叫我下午到她家取一篇稿交到娛樂版?!?/p>
“為什么?”
“她病了,感冒。”
“感冒也可以交稿,她又不是歌星,感冒時不能謀生。”
我雖輕描淡寫,但何以她叫小何去取稿?她來個電話,我會替她辦妥。――要不,她也可以委托那個安迪代勞,惟安迪得知她病了,少不得送束花,安慰探問一番……
小何實在氣不過,見我木訥,便道:“我下午沒空,你代我去。”
“她又沒叫我做?!?/p>
“你不去,是不是?其實她心底里并不是想我去,只故意要我傳話,好,如果我去,我會設(shè)法撬你墻腳。撬了來扔也好!反正你倆意見不合,無法團圓……”
“我那么多工夫要趕,誰知下午是否走得開?到時再說?!弊煺f得倔,心中恨不得掌摑小何兩記,然后飛身至沙田。終于我按阿楚家門鈴。
家人不在,她來開門。一見,原來為了發(fā)泄,剪了一個極短的發(fā)型,短得幾乎可以當(dāng)尼姑。她見是我,竟然成竹在胸,一點也不愕然。
我進去,她也不招呼,拎起電話繼續(xù)對話:“――試就試吧,落選不等于一切沒希望呀――我知道,不過――你聽我說,鐘楚紅不也是落選港姐嗎?她現(xiàn)今一部戲收四五十萬,還說一口氣推了六部。――泳衣?怎么這些導(dǎo)演一個兩個都要泳衣試鏡?――看著辦吧,簽四年,長是長了點,不過可以要求外借,――主要看你自己,你要紅,就搏盡豁出去,別不湯不水,畏首畏尾……”
她跟對方蘑菇了二十分鐘,看來不過是某落選佳麗,作推心置腹狀向她問意見。誰知是不是問意見?反正她們自己心里有數(shù)。不過找了一些記者展示謙虛彷徨無知,人總是愛憐弱小的,自是樂于贈言。――說到底,還不是搏宣傳?簽不簽約好呢?其實心中已經(jīng)狂簽了七千次:“我愿意!”
阿楚重感冒,聲音深沉如一只低音喇叭,令在旁聽到的人也喉頭不適,她還要講那么多廢話,真是辛苦。我示意她快點收線,她見到我手勢,又裝作淡漠。真狡猾。一瞥她書桌上,放著一盒糖――正是那種奸人才吃的草藥糖。
終于她收線了。然后開始把剛才的無聊對話化成一篇特稿:“三大機構(gòu)爭相邀約,落選佳麗無所適從”之類。文中不免涉及些從前的例子,鐘楚紅、趙雅芝、繆騫人……選美經(jīng)典作品。
“你等一會?!卑⒊卣f,“寫好后給你帶回去,告訴老編是獨家的?!?/p>
“也許她轉(zhuǎn)頭又向另一記者討意見了,你還帶病趕稿,獨家不獨家又如何?還不快去休息?”見她不理,氣了,“你吃過什么東西,竟一病不起?你們那天到何處晚飯去?”她不回答。
“真是時運低,遇鬼之后,你病了,我又受傷――”
“你受了什么傷呀?”她邊寫邊問。
我便把那災(zāi)禍重述一次。――當(dāng)然,如花為我冰敷的一節(jié)絕口不提,其他的……也絕口不提。我學(xué)得油滑了,把傷勢和痛苦形容得十分詳盡,活靈活現(xiàn)。末了還說:
“現(xiàn)已不痛了。我不是要你同情呀?!?/p>
“我也沒要你同情。”阿楚沙啞著老牛一樣的嗓子說,“有什么關(guān)系?”
“阿楚,”我實話實說,“我們和好吧。趁你生病,沒氣力吵架,我們就不必再吵下去。你這樣的嗓子,再努力吵架,很快會啞掉,不如修心養(yǎng)性……”
“嘿――”阿楚啼笑皆非,“世上哪有男人這樣認錯的?”
“我這好算認錯?”
“你惹我生氣,還不算錯?”
“你也惹我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