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書桌的抽屜里拿出日記本，找到灌了紅墨水的鋼筆，開始寫這一天的日記：

我和詹姆斯待了一天時間，彼此都很開心，所以聊到很晚。詹姆斯帶我去剪了頭發(fā)，花費1美元50美分。之后又去了雜貨店買了一些日用品，花費13美元83美分。接著，我們去了殯儀館，瞻仰了海蒂·路易斯的遺容，她于兩天前死于癌癥。海蒂是我年少時期很特別的朋友。我還和尼奧·路易斯聊了一會兒，他是海蒂的丈夫，也是我讀書時的玩伴。在那里，我還遇到了其他幾個故友。看樣子每幾周就會有故人離世，不久我們自己也會西去，所有的一切都將留給年輕的一代。今天真是個愉快的日子，和詹姆斯在一起，天也不熱。我到現在還沒再看見白狗，但是會繼續(xù)給它留食物，希望它不久就會出現。我在想，自己是不是開始變得不太正常了？

8

伴隨著一陣突如其來的西風，夜晚開始下起了大雨。盡管昨天他與小兒子喝了點酒，非常疲倦，可到了第二天，他還是一大清早就起床了。他來到廚房，拿出凱特前些天給他做好的餅干，然后叫醒詹姆斯起床吃早餐。

“對于海蒂的葬禮來說，這真是一個糟糕的天氣?！彼粗巴獾挠昝苊苈槁榈厍么蛑蓍埽ㄋ臑R。

“天氣真糟糕，您還是別出門了。不管怎么說，勞絲和泰博今天都可能會趕回來吃午飯。”詹姆斯不太贊同他冒雨外出。

“尼麗只是說他們可能會來，現在還說不準呢。他們有個孩子生病了，過來的道路也剛剛才修好?！?

上午十點左右，詹姆斯起程返回他在南卡羅來納的家，勞絲打來電話說她和泰博中午不會過來吃午飯。對此，他并沒有感覺到失落。在與兒子一起相處的這兩天里，他甚至不睡午覺也照樣神采奕奕，日子過得愜意得不像是真的。他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心情無比舒暢，他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發(fā)出了鼾聲，甚至忘記自己還沒有服藥。啊，真是一個適合睡大覺的好日子呀！

醒來后，他收聽了廣播電臺的一個教會布道節(jié)目。這次是一個浸禮會牧師在激昂地痛訴那些國外異教徒們的貪婪，使得石油泄漏，污染了美好的家園。在那一瞬間，他突然聯想起兒子站在神圣的講道壇上，指引著人們感受萬能的主帶來的恩澤。他很少去教堂。盡管他遵守安息日的規(guī)則，也能自我約束，而且對世間的神跡都深信不疑。他對自己說：“我應該繼續(xù)去教堂，而且做牧師的兒子一直對我停止去教堂的事情耿耿于懷。如果麥迪遜的浸信會教堂還在的話，我想到那里去做禮拜?！绷昵?，他曾陪克拉去那里參加過教會的活動。

電臺里的牧師呼吁無論以何種方式，每一位聽眾都應該捐獻五美元。這位牧師也清楚地認識到為了維護他的那座天空之城的永恒和活力，錢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同時這位傳道士承諾會贈送小冊子或是特別的福音給每一位正徘徊在人生邊緣的迷途者。他把牧師的名字、電臺的地址抄在了信封的背面。

他打開《圣經》——這是愛瑪送給他的禮物，他小心翼翼地收藏著。之后他翻到“創(chuàng)世紀”那部分開始讀起來。他讀了兩章，其中有一章是這么寫的：

當時夫妻二人赤身露體，并不羞恥。

事情就理應如此，他想，但遇到蛇后一切都改變了。

他翻到第一章，細細地將第十一節(jié)讀了好幾遍：

神說地要發(fā)生青草和結果子的菜蔬，各從其類，并發(fā)生結果子的樹木，各從其類。果子都包著核，事就這樣成了。

這一點《圣經》里說錯了。并不是所有的瓜果樹木都能一概而論的，想要得到果實，就必須先播種。就算是你把伊甸園里的智慧果的種子埋進土里，也不能期望它能順利地開花結果。你唯有從母樹上選取合適的接穗，將它放入土中種活后再埋進要嫁接的樹苗里，才能種出智慧果。但是這個過程在“創(chuàng)世紀”里僅用寥寥數筆就說完了。非常明顯一棵蘋果樹不會長成山核桃樹。有機會他要和做牧師的兒子好好探討一下這個問題，看看是不是很多文字在翻譯的時候被刪掉了。當然他還有一大堆問題想和兒子討論。

亞當給天地萬物命名，如果他一個一個地起名那得花多少時間才行?。窟@天地間的物種數不勝數。說萬物被亞當命名。那只是一個好聽的故事罷了，卻不真實。又比如說，諾亞將每個物種都保留了一只雄的和一只雌的，置于方舟中——誰會相信這個傳說呢？要準備一艘像肯塔基州那面積的巨型方舟，即使那樣里面也會是擁擠不堪。還有那些生物的飲食問題怎么解決？還得要有儲存食物的地方??！哦，算了吧，別較真了，它也不失為是一個充滿夢幻的美好故事。當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很喜歡這個故事，經常聽主日學校的老師們講神在遠古時代的事兒。

他翻到第三章，他知道這章是關于蛇和蘋果的故事。夏娃引誘亞當偷吃禁果，之后他們彼此對望，意識到自己是裸體，也明白男女身體有別，就有了羞恥之感。上帝知道他們的事后非常震怒，將他們趕出了伊甸園。這章還講了該隱和亞伯的恩怨情仇，一直延續(xù)到第四章該隱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弟弟亞伯。他查看了該隱的子孫們：因諾奇、愛蘭德、米戶雅利、瑪士撒利、拉麥……都是些非常繞口的名字。這當中還出現了一個問題：該隱的妻子究竟是從哪里來的？按照“創(chuàng)世紀”里的傳說，亞當和夏娃才是地球初始第一人，難道上帝在別的地方也制造了很多“第一人”，那《圣經》里為什么沒有交代他們的歸處？《圣經》很有可能把他們寫丟了。他們活了那么長那么久，800年甚至900年。拿瑪士撒利來說，他整整活了969歲。

他隨手翻到第十九章的某一頁，看到里面的一段話：

那兩個天使晚上到了索多瑪。羅得正坐在索多瑪城門口?？匆娝麄?，就起來迎接，臉伏于地下叩拜。

索多瑪，他想著索多瑪城和俄摩拉城。他知道這個故事。索多瑪城和俄摩拉城這兩個城市的人很邪惡，放縱自己的欲望，這種情況使上帝震怒，他讓使者告訴羅得，他決定要毀滅這兩座城市，讓羅得帶著他的家人趕快離開，但途中千萬不能回頭，結果羅得的妻子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變成了鹽柱。他認識的一位在麥迪遜農業(yè)機械學校的教授就提過，羅得太太可以算得上是人類史上最早的鹽礦。他想到這一點不由自主地笑起來，然后繼續(xù)順著章節(jié)往下讀。他被第31行和第32行的文字驚得兩眼發(fā)直：

大女兒對小女兒說：我們的父親老了，地上又無人按著世上的常規(guī)進到我們這里來。我們可以叫父親喝酒、與他同寢。這樣我們好為他存留后裔。

他把這一章都讀完后才合上書。這章主要是講羅得的女兒為羅得留下后裔的故事。他很想找兒子探討一下羅得女兒的這種做法。如果有人認真追究書里的這種做法，那他肯定會認為整部《圣經》就是一部充滿骯臟、陰暗的故事合集，他默默地想著，或許這就是人們?yōu)槭裁茨敲礋嶂杂谠u判它的緣故。他在讀的時候并沒有想得那么復雜，他不是一個很虔誠的教徒，他對神的無所不能一直深信不疑。如果他不相信這一點，那他怎么會明白萬物如何生長的呢？他無法讓樹枝上突然長出葉子來，也無法像風一樣可以隨意吹動綠色旗幟。他只是努力讓種下去的樹苗長高、結果，他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讀完郵差送過來的星期天的報紙，他整理了一下思路開始寫日記：“這個郵差是個好心人，知道我必須要依靠拐杖……”或許他會寫一封表揚信寄給報社表揚一下那位熱心助人的郵差先生。今天的報紙平淡無奇，沒有什么讓人提得起勁兒的新聞。他不太關心今天報紙上登的訃告，盡管他想他聽說過其中一位來自安德森的名叫金·溫爾伯頓的人。說不定這位金·溫爾伯頓先生過去還從他手上買過樹苗呢。他找出他過去十年的銷售記錄，并快速翻閱用復寫紙復寫下來的售貨單，但還是沒有找到金·溫爾伯頓的名字。

他直到午飯后（午飯吃的是罐頭湯）才想起白狗來。他將剩下的早餐以及已經結凍的肉汁和牛奶混合攪拌，然后來到后陽臺，打開門將碗放在門廊上。外面一直在下雨。這場大雨始終沒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