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各大報紙充斥著自殺和血腥犯罪的頭條消息。露絲在上海逗留的時候,這樣的消息多如牛毛。在她抵達上海的幾天里,一位美國軍官在她所住的那家旅館里跳樓自殺了。在月宮飯店附近發(fā)現(xiàn)一顆中國人的頭顱。另外,在上海劃船俱樂部附近,一具中國女人的尸體被肢解,身上一絲不掛,腦袋也不知去向,尸體被塞進了一個皮箱里。
毒品,賭博,妓女。中國匪徒穿著條紋西服,手里端著湯姆式卡賓槍。洪幫老大留著長長的、被鴉片熏黑的手指甲,身上穿著絲綢繡花衣服。國際騙子在這座城市里找到了避難之處,因為這里根本不需要什么護照。上海是一座各國罪犯的藏身之處。在這座動蕩不定的城市里,黑道老大都是一些光彩耀眼的名人,滿腦子都是陰謀詭計,而這樣的陰謀詭計只有在上海才會有用武之地。黃金榮,綽號叫“黃麻子”,不僅掌管著最大的非法流氓組織青幫,而且也是一位與法國警方密切合作的中國高級偵探。他的同僚杜月笙,綽號叫“大耳朵杜”,與黃金榮一起,對城里的警察、流氓組織以及其他力量行使著同等的指揮權(quán)力。在后臺勢力的支持下,在發(fā)生大規(guī)模政治騷亂、有可能永遠改變中國進程的關(guān)鍵時刻,他們會成為一支受人雇傭的力量。在蔣介石國民黨政府希望鎮(zhèn)壓一下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下的工人組織的時候,黃金榮的勢力便被國民黨政府所召喚。
上海除了犯罪之外,還有很多的骯臟現(xiàn)象。這座城市聲稱擁有最長的酒吧。1930年,上海人口與妓女數(shù)量之比超過了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在這里,生活各個領(lǐng)域里最墮落無恥的人都能滿足各自的欲望。有一位來自山東省的奇特軍閥,六英尺七英寸的身高,腦袋剃得光光的,揚揚自得地在幾千士兵的簇擁下進入上海。張宗昌喜歡把敵方士兵斬首,并且把尸首懸掛在電線桿上,一副無恥屠夫的行徑。據(jù)說這位將軍擁有四十二個小老婆;在一次宴會上,他當著所有賓客和唱戲女子的面,雞奸了一個十幾歲的小男孩。
上海的縱情聲色早已名聲在外,但是,對于外國人來說,在1936年的夏天,這座城市不再歌舞升平。住在上海的西方人通常在炎熱季節(jié)遷徙到?jīng)鏊胤骄幼?,而這樣的大規(guī)模遷徙在那年那個酷熱的季節(jié)尤為明顯。露絲寫道,“在7月份和8月份,凡是有錢能夠離開上海的人都外出了,他們有的去了山里,有的去了日本,有的去了北方”。不過,歡宴的解體對露絲倒沒有什么影響。她早就對這一套失去了興趣。這其間發(fā)生了一些奇妙的事情。這位喝酒很兇的服裝設(shè)計師對中國越來越著迷,而對雞尾酒會越來越?jīng)]有興趣。她希望保持健康的身體,為將來的探險做好準備;她開始覺得,應(yīng)當把握好自己今后的生活道路。她欣喜若狂地寫道:“我感到,我現(xiàn)在比我離開家之后的任何時候都要快樂。”
在上海的幾個月里,弗洛伊德·坦吉爾·史密斯如同一個狂熱的求愛者。他掃清了接近露絲的所有障礙,全天候地聽憑她的召喚,享用著露絲給予他的所有快樂機會;從餐前小飲到正式午餐,乃至子夜時分的聊天;這種情況讓他的妻子伊麗莎白“發(fā)瘋般的嫉妒”。露絲很清楚,可以將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自己在深夜時分獨守家中,而丈夫卻和另一位女子攜手外出,朝夕相處,并且這位女子已經(jīng)吸引了上海很多已婚及未婚的男子,自己會是什么心情。露絲說道:“我們總是以過去的探險經(jīng)歷為題開始聊天,天知道是什么原因,卻總是以佛教、西藏的神秘主義及其探險活動而告結(jié)束?!?/p>
有的時候,他們會蜷縮在露絲的旅館房間里,聽著窗外隨風(fēng)傳送進來的行船聲音。一位是專心致志的聆聽者,一位是不知疲倦的講述者,他們會靜靜地坐著,喝著兌水的威士忌酒,談?wù)撝袊b遠的邊境線。這位膚色黝黑、姿色可人的寡婦要誘惑史密斯這位骨瘦如柴、相貌平庸的老頭,真是太輕而易舉了。史密斯太急于表現(xiàn)自己了,雖然他看上去很憔悴,而且本人的健康狀況也很糟糕:他患有坐骨神經(jīng)痛,瘧疾也經(jīng)常發(fā)作;可是,似乎什么事情都阻擋不了他與露絲的重要交談。
露絲也急于進行這樣的談話,因為,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談?wù)碌臅r候了。需要討論的事情很多,比如,組織探險活動,申請旅行許可,畫出旅行線路圖等。然而,首先要做的事情是確定這次探險活動的搭檔。她需要清算舊賬,需要拿回比爾的骨灰。她不顧一切地希望揭開丈夫死亡之謎,還要揭開丈夫的財務(wù)之謎。所有這一切秘密都必須通過史密斯才能揭開。他站在通往另一世界的卡口上,通過他才能走出上海,走向野外。露絲必須小心從事。她必須表現(xiàn)得十分強硬,必須獨斷專行,尤其是對付像史密斯這樣的人,就更得如此。這個人是一個最大的問號。她必須完全根據(jù)自己的觀察對他作出判斷。
一旦在雞尾酒會上喝到微醺,他也會滔滔不絕起來。露絲回憶道,“他在中國已經(jīng)待了二十五年多,經(jīng)歷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西藏的班禪喇嘛;他所收集的各種動物;他所擁有的各種賽馬;大山里面的黃金;中國的國內(nèi)戰(zhàn)爭以及各路匪幫等”。史密斯是一個有經(jīng)驗的講述者,前幾次回到美國后,他告訴記者許多相同的故事,比如,他是第一位深入“荒蠻”地區(qū)數(shù)英里的白人,他是靠著食用谷物和獵物生活了幾個星期,還有,他曾經(jīng)在攝氏零度以下的環(huán)境里被大雪困住,長達幾個月。
在上海的最初一段時間里,露絲被這些冒險故事深深吸引。他們知道探險活動的艱難歷程,這正是露絲將要選擇的生活方式;盡管她有理由懷疑眼前的這位中國通講的是否都是實話。史密斯從不掩飾他對中國人的蔑視態(tài)度。他在談到中國西部一位土著農(nóng)民時說道:“教會他們懂得活動物和死動物的區(qū)別,是一件長期的工作,因為,他們都是一些原始人,愚蠢,相互欺騙,他們說的每句話都是謊言。”
與此相反,露絲卻發(fā)現(xiàn),中國人都是一些誠實得有趣的人。就在這里,她的旅館房間從來不上鎖;沒有任何東西——小到放在梳妝臺上的銅器,被發(fā)現(xiàn)丟失的。露絲說:“我把這里的白人分成兩大類,一類白人對黃色人種持優(yōu)越態(tài)度,于是就仇恨黃色人種,并且他們也被黃色人種所仇視;另一類白人喜歡中國人,試圖去理解他們,最終他們也贏得了中國人的尊敬,常常得到額外的服務(wù)以及出乎意料的忠誠?!?/p>
年齡的因素,時代輿論的影響,也是造就史密斯脾性的重要因素。由一位女性來領(lǐng)導(dǎo)探險活動,這個現(xiàn)實深深地刺痛著史密斯,不過,他的不滿從未在兩人的交談過程里流露出來。不管怎么說,史密斯需要露絲手里的錢,為了誘使她成為自己的搖錢樹,他必須把這種想法深深地埋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