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1948年9月4日，他在北平電臺演說《自由主義》，在講了“中國文化里的自由傳統(tǒng)”后，他話鋒一轉(zhuǎn)：“東方自由主義運動始終沒有抓住政治自由的特殊重要性，所以始終沒有走上建設民主政治的路子。西方的自由主義絕大貢獻正在這一點，他們覺悟到只有民主的政治方能夠保障人民的基本自由，所以自由主義的政治意義是強調(diào)的擁護民主?！彼信e代議制度是英國人的貢獻，成文而可以修改的憲法是英美人的創(chuàng)制，無記名投票是澳洲人的發(fā)明，中國古代雖也有“民為邦本”“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等思想，有文官考試制度，但始終沒有解決君主專制問題，沒有建立起一個能限制無限權(quán)力、保障所有人的基本權(quán)利的制度來。為什么會如此？胡適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號，但他概括了自由主義的四個基本內(nèi)涵：一是自由，二是民主，三是容忍，四是和平、漸進地改革。他強調(diào)指出西方自由主義包含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特征，就是對反對派的容忍，對少數(shù)人權(quán)利的保障，從而養(yǎng)成容忍異己的度量和風氣，這才是近代自由主義當中“最可愛慕而又最基本”的內(nèi)容。他進一步說明，自由主義到了近代以后還有和平改革的意思，可以和平地轉(zhuǎn)移政權(quán)，以立法手段，達到一點一滴地漸進改革的目的。而尊重少數(shù)人的權(quán)利，容許不同聲音、反對黨派的存在，人民擁有選擇的權(quán)利和機會，這一切不僅是和平改革的前提，也正是自由主義的生命所在。接下來，他在浙大和臺灣的幾次演講，都以自由主義為主題，如此密集地講述同一主題，在他一生中罕見。他一輩子致力于將自由主義引入中國的努力，至此已接近尾聲，即將失去的痛苦已縈繞在他的生命周圍。

胡適這次到浙大演講，也是他最后一次來到杭州，幾個月后，他就將與大陸永遠告別，開始“根株浮滄?！钡淖詈笥嗌?。

當年胡適養(yǎng)病西湖畔，與他交往密切的朋友有詩人徐志摩，他們所代表的自由主義一脈，在古老的土地上植下的是新種子，并不像胡適說的是中國傳統(tǒng)中固有的，恰恰是傳統(tǒng)中所缺乏的。在他們當中，還有一個更年輕的身影，就是幾年后在西湖邊寄一袋桃花給詩人的儲安平，若干年后，他成為自由主義的重要傳人，《觀察》周刊的創(chuàng)辦人，繼《努力周報》《新月》《獨立評論》之后賡續(xù)了這一新的傳統(tǒng)。當然，我們可以看到即使同屬于自由主義，胡適與儲安平也很不相同。他們的書生論政并不一樣，胡適不同意儲安平對國民黨徹底否定的姿態(tài)，他始終沒有在《觀察》周刊發(fā)表過一篇文章。另一個也屬于自由主義這一邊、與他們差距更大的杭州人張東蓀，屬于中間偏左，或自由的左翼。胡適走了，儲安平和張東蓀選擇了留下。在變幻莫測的20世紀前半葉，他們都曾參與創(chuàng)造擺脫“衰世”的歷史，他們的肉身卻一個接一個被歷史的陰云吞噬了。

本文主要參考書目：

1．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2．胡適著，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

3．胡頌平，《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84年版。

4．胡頌平，《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84年版。

5．《錢昌照回憶錄》，中國文史出版社，1998年版。

6．《竺可楨全集》第11卷，上海教育科技出版社，2006年版。

7．段懷清，《胡適1948年在浙江大學的演講及其他》，《社會科學論壇》，2008年8月上半月期。

8．浙江大學校友總會、電教新聞中心編，《竺可楨誕辰百周年紀念文集》，浙江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