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星光閃耀時
梁思永于1930年夏季在哈佛大學獲碩士學位后歸國,此時梁啟超去世一年余,清華研究院也已解體一年,梁思永舉目四望,物是人非,恍如隔世,其傷感悲痛之情無以言表。正在北平的李濟感念梁氏家族與自己的交誼,主動把梁思永介紹給傅斯年。從此,梁思永正式加入了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行列,開始了后半生的考古學術歷程。
梁思永入所不久,著名地質學家丁文江從來華考察的法國傳教士、古生物學家德日進神父處得到線索,說中國東北中東鐵路一線,有人發(fā)現(xiàn)黑龍江昂昂溪附近有個新石器時代遺址。這個線索傳到蔡元培與傅斯年耳中,蔡、傅二人立即意識到該遺址在歷史和現(xiàn)實政治中的重要意義,遂產生了派人前往調查的愿望。當時傅斯年正醞釀組織力量撰寫《東北史綱》,其理由正如傅氏所言:“中國之有東北問題數(shù)十年矣。歐戰(zhàn)以前,日俄角逐,而我為魚肉。俄國革命以后,在北京成立《中俄協(xié)定》,俄事變一面目,而日人之侵暴愈張……日本人近以‘滿蒙在歷史上非支那領土’一種妄說鼓吹當世。此等‘指鹿為馬’之言,本不值一辯,然日人竟以此為其向東北侵略之一理由,則亦不得不辯?!盵20]
正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見梁思永學成歸國,蔡元培與傅斯年站在國家、民族立場上,立即決定搶在日本人全面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之前,派梁氏前去實地調查、發(fā)掘,以地下出土歷史實物來書寫歷史,借此塞住日本人邪妄的嘴巴,消解其為進攻占領中國而瘋狂叫囂的“滿蒙非支那領土”的謊言。
這年9月19日,梁思永打點行裝離平向東北進發(fā),頂著正在黑龍江地區(qū)流行的鼠疫,冒著時斷時續(xù)的戰(zhàn)火,于28日與助手從容來到偏僻荒涼的昂昂溪五福遺址開始調查、發(fā)掘。此時該地天氣已特別寒冷,梁思永到達昂昂溪,巡視第一、二、三、四沙岡,很快發(fā)現(xiàn)了古代遺址并與助手攜帶發(fā)掘工具進行田野考古發(fā)掘。因地勢偏僻,每次往返于鄉(xiāng)村駐地與遺址之間,都必須脫掉鞋襪,褲腳卷到大腿根部,光腳淌著冰涼的積水而過。繼9月30日在第三沙岡發(fā)掘一座墓葬后,又在各沙岡開探坑,尋找遺址和墓葬線索,相繼在五福遺址水淀里親自發(fā)掘了四處沙岡與一座墓穴,發(fā)現(xiàn)了300多件石、骨、陶器。10月3日,因突降大雪,天寒地凍無法開工,發(fā)掘工作只好暫停。
梁思永將發(fā)掘器物作了初步研究,交與當?shù)卣糠直4?,取道熱河回北平,以便沿途考察其他地方的史前遺址。10月21日,梁氏由通遼出發(fā),經過開魯、天山、林東、林西、經棚、赤峰、圍場,抵達熱河,歷時38天,跋涉上千里。其中在天山發(fā)現(xiàn)查不干廟遺址,在林西發(fā)現(xiàn)林西、雙井與陳家營子等遺址。在赤峰城東北發(fā)現(xiàn)赤峰遺址。梁思永于塞外5處新石器時代遺址采集了大量陶片、石器等文物標本,以一個考古學家的眼光,對沿途地理環(huán)境作了考察,于11月27日回到北平。
經過對熱河與東北三省發(fā)掘材料對比研究,梁思永根據(jù)共同出土打制石器及印文陶(至少在熱河)的特點,把西遼河以北之熱河,同松花江以北之東三省劃為一區(qū);遼河流域(廣義的)為一區(qū)(其特點是盛出磨制石器),進行了條理清晰的文化區(qū)系劃分。隨著對黑、熱二地史前文化材料鑒別、比較和認識,初步得出了“昂昂溪的新石器文化不過是蒙古熱河的新石器文化的東支而已”的結論。
一年之后,即1932年10月,梁思永在《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四本第一分冊,發(fā)表了長達44頁近7萬字,外加插圖、寫生達36版的大型考古發(fā)掘報告《昂昂溪史前遺址》。從此,松嫩平原嫩江中下游沿岸廣泛分布的以細小壓琢石器為主的原始文化類型,被稱作“昂昂溪文化”,并在中國和世界古代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梁思永此次科學考古發(fā)掘和研究報告的問世,為嫩江流域古代文化的研究奠定了理論基礎和科學依據(jù)。特別在石器研究中,對在熱河特別是查不干廟和林西、赤峰等一帶采集到的細石器(當時稱為幺石器)、石核制器、陶片等概念和分類標準,進行了創(chuàng)新性的時代劃分,為后來的研究樹立了科學典范。與此同時,由傅斯年撰寫的《東北史綱》第一卷于1932年11月在北平出版,以大量的事實所列四項理由否定了日本人妄倡邪說者的鬼話。而《史綱》的第一條就是“近年來考古學者人類學者在中國北部及東北之努力,已證明史前時代中國北部與中國東北在人種上及文化上是一事?!睆亩鴶U展為“人種的,歷史的,地理的,皆足說明東北在遠古即是中國之一體。”[21]由此事實依據(jù),駁斥了日本人“滿蒙在歷史上非中國領土”理論,并利用“民族學、語言學的眼光和舊籍的史地知識,來證明東北原本是我們中國的郡縣;我們的文化種族和這一塊地方有著不可分離的關系。”[22]發(fā)出了“東北在歷史上永遠與日本找不出關系也。史學家如不能名白以黑,指鹿為馬,則亦不能謂東北在歷史上不是中國矣”[23]的大海潮聲。傅斯年這個聲音與梁思永的發(fā)掘報告相為呼應,給日本“指鹿為馬”者當頭一棒,為國人大出了一口志氣,日本小鬼不得不在事實面前縮頭貓腦,改轍易張,另外編造侵吞中國的謊言了。
李濟主持的殷墟第四次發(fā)掘工作開始后,在北平休整的梁思永接到指令,告別新婚剛剛三個月的愛妻李福曼,意氣風發(fā)地來到了安陽。
此前,殷墟附近有許多滿布陶片的遺址,只因不出甲骨文而不被重視,當李濟主持第四次發(fā)掘時,感到有發(fā)掘附近這些遺址的必要。于是決定在殷墟遺址的東南部,靠近平漢路一個明顯鼓出地面、名叫后崗的地方進行發(fā)掘,并把該區(qū)劃為第五區(qū),發(fā)掘工作由剛剛加盟而來的梁思永獨立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