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法"受阻,王安石罷相,神宗失去精神寄托,轉(zhuǎn)而去搞官制方面的"改革",即后世所謂"元豐改制",此舉收效不是很大,無非是例常的裁冗減員而已,但對軍兵保甲制度的改革"深化"了許多,對不從者施以重法. 王安石變法之初,王韶向朝廷呈《平戎策》,表示"欲取西夏,當先復(fù)河（今甘肅臨夏）湟（今青海樂都）"如此,則可使西夏腹背受敵.同時,河湟地區(qū)吐蕃諸部不相統(tǒng)屬,如果宋朝不攻,日后為西夏所得,更會成為大患.王安石當然贊成此計,于是,熙寧五年（公元1072年）,宋廷派王韶招撫吐蕃諸部,又打又拉,竟也能在熙河地區(qū)拓地一千多里,招撫吐蕃各部三十余萬,這就是所謂的"熙河開邊".當時,吐蕃大頭領(lǐng)唃廝啰已經(jīng)病死（公元1065年死）,其子董氈繼位（后世稱這一血系的吐蕃政權(quán)皆為唃廝啰政權(quán)）.董氈繼位后,仍舊保持與宋朝的友好關(guān)系,聯(lián)宋抗夏,并曾在熙寧三年助宋攻夏,解了宋朝的環(huán)慶之圍.王韶到任后,接連把熙（今甘肅臨洮）、河（今甘肅東鄉(xiāng)）、洮（今甘肅臨潭）等地占領(lǐng),實際上是侵蝕了唃廝啰政權(quán)原來控制的地盤和部落.國際關(guān)系一向以利益為先,董氈就倒向西夏一邊,與西夏結(jié)姻,并在河州殺宋將景思.董氈的侄子木征也率其部落犯攻河州,不過,王韶出奇兵,大敗吐蕃軍,并生俘木征送入汴京.畢竟宋與吐蕃昔日是老朋友,宋神宗招降木征,賜名趙思忠,并委任為官.熙寧十年,董氈又派人與宋朝恢復(fù)關(guān)系,但是,相較從前,雙方都內(nèi)心不大舒服.所以,熙河開邊,從長遠角度看,失大于得,北宋削弱了吐蕃的唃廝啰政權(quán),自已又不能在當?shù)貙嵭虚L期穩(wěn)固的統(tǒng)治,實際上倒是幫了西夏（后來是金朝）的大忙.

　　西夏方面,元昊死后,其幼子諒詐（夏毅宗）繼位,實際統(tǒng)治權(quán)在其舅沒藏訛龐手中.后來,沒藏太后淫蕩無度,為其面首李宗貴所殺.沒藏訛龐為鞏固權(quán)力,又把女兒嫁給諒詐為皇后,既是國舅、國丈又是國相,"誅殺由已,臣民咸畏之".諒祚成人后,對老丈人很不滿.往來之間,諒祚又和沒藏訛龐的兒媳梁氏暗渡陳倉,這位國相很惱怒兒婿（外甥）給自己親兒子戴綠帽,殺心頓起.梁氏慌忙通知諒祚,這位少年皇帝搶先一步,殺掉沒藏訛龐一家（連同他自己的沒藏皇后）,終于親政,立梁氏為皇后.諒祚執(zhí)政后,一面大力推行漢化（改用李唐賜姓"李"）,一面整頓軍務(wù),對宋朝和吐蕃進行軍事侵擾,但兩方面他都沒得大便宜,還失去綏州（今陜西綏德）之地.于是,小伙子又與吐蕃盟好,向宋朝"謝罪".公元1067年（北宋治平四年）,諒祚病死,時年僅二十一,廟號毅宗.這小伙一歲即位,親政也沒幾年,但對西夏國內(nèi)的文治建樹甚多.

　　諒祚死后,其子秉常繼位,年方七歲,自然又是其生母梁太后掌權(quán).梁太后的弟弟梁乙埋為國相,梁氏宗族氣焰熏天.梁太后雖為漢人,但她卻廢漢儀,開歷史倒車,改回元昊時的蕃儀.為建樹威權(quán),梁太后又親自發(fā)動對宋戰(zhàn)爭,攻打秦州、環(huán)州、慶州等地.熙寧四年（公元1071年）,宋將種諤率宋軍深入橫山要沖啰兀,大敗夏兵,并筑起啰兀城（在無定河邊）.見宋人如此深入國境,梁太后與其弟梁乙埋傾盡全國之力,經(jīng)過血戰(zhàn),奪回了啰兀城.雖然取勝,西夏國內(nèi)經(jīng)濟凋敝,梁太后只得又與宋廷議和.

　　公元1076年,小皇帝秉常已十六歲,理應(yīng)親政,但其母梁太后仍不放權(quán).秉常喜歡漢文化,一度下令取消蕃禮改漢儀,卻因梁氏的反對而作罷.公元1081年,梁太后又幽禁了想向宋朝歸河南地的兒子秉常.皇帝被困,西夏內(nèi)部一時紛擾,不少部落擁兵自固.正是在此情況下,宋神宗五路伐夏,準備收復(fù)靈武.

　　元豐四年（公元1081年）七月,宋神宗以秉常被幽囚為借口,興師問罪,發(fā)五路大軍伐夏,其中,熙河經(jīng)制李憲任主師,他統(tǒng)領(lǐng)熙秦七軍加上吐蕃的雇傭兵共三萬出熙河；王中正領(lǐng)兵六萬出麟州（陜西神木）；種諤率九萬多軍隊出綏德；高太后的叔父高遵裕帶近九萬兵出環(huán)慶；劉昌祚率五萬出涇原.但是,只要知道主師李憲與另一方面大將王中正二人皆是太監(jiān),是人就能夠知道此仗不可能打贏.而且,"熙河開邊"的主要人物王韶聞知朝廷興兵,力勸不要無事生非,神宗惱怒,該幫忙的人不幫,把王韶降職,不久,這位功臣即病死.

　　宋朝打西夏,總逃不出歷史的怪圈,即開始時肯定是捷報頻傳,往后就會有一巨坑在那里等著.李憲公公也不孬,帶大軍攻克蘭州；王中正公公龔取宥州；種諤克米脂；高遵裕攻取清遠軍；劉昌祚在磨齊隘大敗梁乙埋主力夏軍.至此,宋軍五路捷報飛奏入京,宋神宗大喜,要諸路兵馬即刻向興州、靈州發(fā)起總攻.

　　劉昌祚一部宋軍很能戰(zhàn),率先殺入西夏國境,一路斬將奪旗,首先殺至靈州城下,但是,高遵裕暗急劉昌祚得靈州首功,嚴命他不要攻城,待雙方合軍再一起進攻.由此,黃金機會喪失,靈州夏軍做足了防御準備,又掘黃河七級渠水猛灌宋軍,切斷宋軍補給線.水淹、缺糧、凍餓交加,攻城又死傷慘重,十萬宋軍,狼狽撤退時只剩一萬出頭.宋將種諤的九萬多人馬,也因夏人的堅壁清野戰(zhàn)術(shù)減員嚴重,最后只剩三萬多.王中正部宋軍死亡兩萬多.只有李憲公公所部軍很小心,全軍而還.至此,宋軍五路攻夏以大敗告終.

　　此次大敗,如果宋朝君臣靜心思過,休養(yǎng)生息,還可以從失敗中汲取教訓(xùn).但是,宋神宗急火攻心,第二年又發(fā)動了大規(guī)模攻夏戰(zhàn)爭,結(jié)果,永樂大敗,宋朝再次損兵折將,鎩羽而歸.

　　這次對夏戰(zhàn)爭的敗事之人總共有三人,徐僖、種諤以及沈括（《夢溪筆談》作者.） 本來,種諤和沈括（當時任延州知州）都主張在橫山地區(qū)經(jīng)營,種諤建議在銀州筑城,然后依次規(guī)劃夏州、鹽州、會州、蘭州.沈括建議在夏州以西八十里筑城,此議得到宋神宗同意,派給事中徐禧等人前往指揮.

　　徐禧到西北,與沈括相談甚歡,二人最終決定先筑永樂城.這兩個文人無軍謀,永樂距銀州故城不遠,三面絕崖而無水泉,地雖險卻欠缺最致命的水源.種諤表示反對,徐禧官大,不聽.并把種諤調(diào)往延州.元豐五年（公元14082年）九月,徐禧發(fā)兵民二十多萬人,用十四天就筑好了永樂城,宋神宗賜名"銀川寨".然后,徐禧、沈括等人還米脂,只留800多人守衛(wèi).

　　西夏聞報,深知永樂城乃咽喉要地,即刻集結(jié)二十多萬步騎前來爭奪.

　　徐禧聞訊,留沈括守米脂,自領(lǐng)萬余大軍前往永樂城,并于城前列陣.徐禧此人,"少有氣度,博覽周游",熙寧初年作《治策》二十四篇呈王安石,得以躋身朝廷.其實,徐禧是個志大才疏之人.聞夏人傾國而來,他還不信,大言道:"如敵寇多來,正是我立功名取富貴的大好機會."飛蛾撲火一般,徐禧豬顛風(fēng)一樣直奔永樂城.

　　夏軍渡永定河,大將高永能建議乘其半渡發(fā)起進攻,徐禧竟有宋襄公之仁,回答道:"你知道什么,王師不鼓不成列."說著話,徐學(xué)士竟然"執(zhí)刀自率士卒拒戰(zhàn)",親臨最前線.想當年元昊病死,宋朝邊將就曾建議要趁其國內(nèi)動蕩興兵征討,宋臣程琳也是食古不化的書生,表示"幸人之喪,非所以懷柔遠人",喪失了攻敗西夏的絕好機會.

　　不久,后繼的夏兵越來越多,無邊無沿,"將士皆有懼色".宋將曲珍建議收兵入城以避兵鋒,徐禧不聽.很快,雙方接戰(zhàn),宋軍的先頭部隊"最為驍銳,皆一當百,錦槍錦襖,光彩耀日",但是,遇見這么多似狼一樣的夏軍,心中又怯,接戰(zhàn)不久就失敗,"奔入城,蹂（宋軍自己）后陣".混亂之下,"夏人乘之,（宋）師大潰,死及棄甲南奔者幾半."徐禧這才慌忙入城,被夏兵團團包圍.

　　眾多宋兵,困守愁城,食水很快用盡,"掘井不及泉",此城險是很險,平地凸起,但要鉆出水來比登天還難,"士卒渴死者大半".宋軍確實英勇,仍舊"扶劍拒斗".曲珍勸徐禧趁還有些實力突圍,徐禧不聽；高永能勸他盡出金帛招募敢死隊血拼,又不聽.

　　結(jié)果,一夜大雨,多處城潰,永樂城失陷,徐禧、高永能皆死于亂兵,宋軍只有四將逃免.

　　"（徐）禧疏曠有膽略,好談兵,每云西北可唾手取,恨將師怯耳……素以邊事自任,狂謀輕敵,猝與強虜遇,至于覆沒."此次大敗,宋朝損失將校二百三十人,精兵萬余,最可憐的是十多萬筑城后未及回去的役夫,也皆成夏兵刀下之鬼.

　　永樂之圍,種諤觀望不及救,"帝（神宗）冀其后效,置不問,且虞（憂）賊至,就命知延州",不久,種諤疽發(fā)背而卒,時年五十七.他是名將種士衡之子,勇敢善謀,永樂城之敗,他早已有所預(yù)見.但是,此人也是急功近利之輩,為人"詐誕",去歲宋朝五路攻夏,正是他竄掇神宗皇帝,表示"夏國無人,秉常孺子,臣往持其臂以來!"神宗因此"壯之,決意西討".所以,兩年兩大敗,種諤不得辭其疚."自熙寧首開綏州,后再舉西征,皆其兆謀,卒致永樂之禍.議者論（種）諤不死,邊事不已."

　　坐鎮(zhèn)守衛(wèi)米脂的沈括,本應(yīng)率軍救永樂,但聽聞夏軍數(shù)萬奔龔綏德,危及關(guān)中,他便"先往救之,不能援永樂."加之他先前附和徐禧筑永樂城,戰(zhàn)后,他被貶為均州團練副使.元佑年間起復(fù),沈括只做過光祿少卿分司這樣的虛官,政治生命全然完蛋.當然,他閑居潤州八年,才有時間寫出《夢溪筆談》這部巨著.雖然現(xiàn)在中小學(xué)課常常見他的畫像,在史傳上他并不是知名之人,僅列于《宋史》列傳第九十一堆文臣中沈遘的附傳.

　　此外,沈括人品很差.王安石在位時,沈括為訪察使,回京后必盛贊良法大為便民.王安石罷歸,沈括為三司使,馬上向宰相吳充呈上新法的種種弊端,宋神宗"始惡（沈）括之為人".沈括與蘇軾一直是老同事,蘇軾外放杭州,沈括作為兩浙訪察使,臨行,宋神宗囑咐他"善遇蘇軾".蘇軾見老朋友,非常高興,兩人親切話舊.沈括請?zhí)K軾把到杭州后所作詩文給自己一份"拜讀",蘇軾馬上答應(yīng).結(jié)果,沈括在蘇軾詩文中一一用朱筆評點,密呈御史臺與蘇軾有過節(jié)的李定,表示蘇軾詩文"多訕謗"朝廷.所以,差點要蘇軾一命的"烏臺詩案",實由沈括而起.永樂之役后,沈括閑廢潤州,又同沒事人一樣,對蘇軾"迎謁甚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位今古無兩的大科學(xué)家沈括,畏妻如虎,常常被其妻張氏打得一臉血肉模糊,"兒女號泣".張氏病死后,大家都為沈括慶幸,殊不料,沈括受虐慣了,母老虎一死,他天天精神恍惚,還要跳水自殺,不久,老頭也郁郁而亡.可以想見,撰寫《夢溪筆談》的沈括幾乎是天天捂著血臉在艱難"創(chuàng)作".

　　宋神宗聞敗訊,"涕泣悲憤,為之不食."早朝時,他又"對輔臣痛哭,莫敢仰視."確實,自熙寧開邊以來,只得夏國葭蘆、米脂等六個堡寨,但靈州、永樂兩次大敗,宋軍兵民役夫以及邊境歸附熟羌竟有六十萬人死于爭戰(zhàn),至于花費更是個天文數(shù)字,算也算不過來,絕對吐血賠本大買賣.

　　"帝（神宗）知邊臣不足任,深悔用兵,無意西伐矣."其實,宋神宗是過份有"大略 ","每憤遼人倔強,慷慨有恢復(fù)幽燕之志",假使打敗西夏,他肯定還會用兵河北同遼朝開戰(zhàn).所以,王安石變法,實則是神宗皇帝想積累財帛與西夏打仗而導(dǎo)致.變法以后,國家實力稍有積累,但天下元氣已傷,又接連兩次大敗,實際上是陷入更加困弊的局面.不久,西夏又來講和,宋朝只得按數(shù)"賜"歲幣,大把大把的銀帛仍舊每年交給西夏以"買"和平.憂憤之下,不到三年,宋神宗即撒手人寰,年僅三十八歲.史臣對神宗很惋惜,評價還是不錯:

　　帝天性孝友,其入事兩宮,必侍立終日,雖寒暑不變.嘗與岐、嘉二王讀書東宮,侍講王陶講諭經(jīng)史,輒相率拜之,由是中外翕然稱賢.其即位也,小心謙抑,敬畏輔相,求直言,察民隱,恤孤獨,養(yǎng)耆老,振匱乏.不治宮室,不事游幸,歷精圖治,將大有為.未幾,王安石入相.安石為人,悻悻自信,知祖宗志吞幽薊、靈武,而數(shù)敗兵,帝奮然將雪數(shù)世之恥,未有所當,遂以偏見曲學(xué)起而乘之.青苗、保甲、均輸、市易、水利之法既立,而天下洶洶騷動,慟哭流涕者接踵而至.帝終不覺悟,方斷然廢逐元老,擯斥諫士,行之不疑.卒致祖宗之良法美意,變壞幾盡.自是邪佞日進,人心日離,禍亂日起.惜哉!

　　最后,再總結(jié)一下王安石為人.在個人操守方面,老王勤儉無奢欲,天天日理萬機,百分百是宋朝一心撲在工作上的好干部典型.但是,"以大獄以報睚眥之怨也,辱老成而獎游士也,喜諂諛而委腹心也,置邏卒以察誹謗也,毀先圣之遺書而崇佛老也,怨及同產(chǎn)兄弟（王安國,與王安石政見完全相反）,子死魄喪（其子王雱先死）而舍家為寺以丐福于浮屠也"——所有這些,均成為當時后世為正直士大夫所不齒的大把柄.

　　王安石變法的悲劇,其實也是時代的悲劇.宋仁宗在位達四十二年,"解散天下而休息之",與民休息是好事,壞就壞在"解散以休息之",天下人心的松馳,對西夏、遼國以"歲幣"買和平,大輸錦帛以買茍安,全國上下沉浸于一種虛假的寧靜氛圍中,沒有讓人激憤勵志的精神氛圍,這才是最為可怕的事情.而且,宋朝上下就怕言兵,成為忌諱.假如釣魚島哪天和宋朝一樣也成為諱言之事,天下事已經(jīng)可知.

　　宋神宗繼位,天天為國貧而憂心忡忡,"故以召（王）安石聚斂之謀,而敝天下",弄得天下騷然,富國的目的也沒有真正達到.

　　宋神宗、王安石君臣的富國強國之計,說白了只是"聚財"二字,以為有錢有糧就可以無敵于天下,完全忽視了精神層面上的作用.美國最有錢,越南、格林納達以至于現(xiàn)在的伊拉克,老美皆灰頭灰臉.五十年代的中國很窮,朝鮮戰(zhàn)爭,也能憑氣凌勢用簡單的武器把美國與西方聯(lián)軍打得心服口服.至于中國歷史上的"經(jīng)驗",更是不勝枚舉:漢高祖劉邦小亭長出身,身無余糧,一變而帝萬邦.秦朝有六國積儲,斂九州賦財于關(guān)中,一宵瓦解；南宋朝的開國者劉裕,內(nèi)憂外患,只以三吳一地財力,破后秦,殺慕容超,嚇得北魏也屏息躡足；安祿山得勢,擁長安,據(jù)險關(guān),金銀山積,唐肅宗地處僻遠靈武,仍舊最終復(fù)國——由引觀之,宋朝之患,"實不在貧也".宋神宗之時,如果守先朝之小康,增強國民的憂患意識,不急于求成,不貪圖小利,不打腫臉充胖子,積累二十年,西進北討,大可以一舉成功.

　　西夏方面,夏惠宗秉常雖象征性地得以復(fù)位,梁乙埋又把自己女兒給這位倒霉皇帝當皇后.梁乙埋不久病死,其子梁乙俌又襲封國相.同年,梁太后也病死,但朝權(quán)仍在梁氏宗族手里.轉(zhuǎn)年,夏惠宗秉常郁郁而亡,其子乾順被扶上帝座,又是一個三歲的娃娃,是為夏崇宗,又是一個新出爐的梁太后主政（梁乙埋之女）.

　　王安石晚年落寞,但詩詞雅麗,清新脫俗.仔細讀之,總有森然幽冷之氣,現(xiàn)摘其小詩小詞各一首,以展示其當時心境.

　　其一（詩）:

　　荒涼煙雨助人悲,染濕衣襟不自知.除卻春風(fēng)沙際綠,一如送女過江時.

　　其二（詞）:

　　留春不住,費盡鶯兒語.滿地殘紅宮錦污,昨夜南園風(fēng)雨.小憐初上瑟琶,曉來思繞天涯,不管通堂朱戶,春風(fēng)自在楊家.

　　余生也晚,智也愚,行也魯,讀書趣味也"形而下".憶往昔,崢嶸歲月稠.中學(xué)時代,我就是個"思想復(fù)雜"的不良青少年,時不時不留痕跡、以高手藝匠人手段偷偷撬開我哲學(xué)教授老爸一只鎖扃密實的大書箱,十二萬分沉迷地一本又一本偷看全套的繕本《繡像金瓶梅》,自此,幼小的心靈中,人生觀、價值觀產(chǎn)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灰之又灰之余,再看別人推薦的四大名著———－《紅樓夢》不過是一本鋪陳華麗的愛情科普讀物,《三國演義》不過是評書藝人羨慕帝王將相的瞎編集成,《水滸傳》也就是造反賊寇的漫畫文字版,《 西游記》嗎,更不過是一本宣揚因果報應(yīng)的佛經(jīng)故事摘編——它們在《金瓶梅》這本細膩入微刻畫"吾國吾民"社會、人生、心理、生活的巨著面是那么渺小和幼稚.

　　萬分欽服之余,在下漸漸衍生出一種對"淫詞艷書"的嗜好,不僅能對李漁的《肉薄團》那樣夸夸其談的"注水豬肉"持有公正、深刻的批判態(tài)度,也可以因某些類似"軟玉溫香抱滿懷"的高妙描寫而情不自抑.特別是看到諸如元好問大詩人"何日重解香羅帶,細看春風(fēng)玉一圍"的神來之筆,常常浮想聯(lián)翩,夜不能寐,拍案叫絕.大學(xué)四年,研究生三年,雖然專業(yè)一直是英美語言文學(xué)什么的,但在下總是對我天朝數(shù)千年來的精絕風(fēng)月作品獨加青睞,套用當時女朋友的一句話,是"滿腦子齷齪的《風(fēng)流錦陣》,一肚子下流的《玉臺新詠》"——無論如何,青春時代荷爾蒙的小火苗子一直嗖嗖亂竄,幾乎都化作"研讀"風(fēng)月的動力,雖無"行萬里花路",卻也讀"萬卷黃書",按圖索驥,按求人,鉆圖書館找收藏家,良莠不分,文白不棄,幾乎把唐、宋、元、明、清以來的"禁毀文學(xué)"讀個遍,當時如果有這一科目的博士后招生,本人肯定能弄個博導(dǎo)當當（青年才俊啊,呵呵）.

　　由于當時花特多時間專注于明、清以來的禁毀小說和如《玉臺新詠》等主要的艷詩集,對于什么遼、金等等這些馬上民族的"思想糟粕"就不大留意,以為那些哥們姐們只知道黃金白銀杯盞羅列,飲羊羔兒美酒,跳草原大轉(zhuǎn)圈舞什么的.記得曾經(jīng)匆匆瀏覽過一首《十香詞》,寫女人身上各個部位的十種香氣,言語簡約、素凈,暗蘊淫靡,倉促印象中是哪位晚明的無聊文人逛完青樓后的感懷,當時殊不為意.

　　一日,忽然翻開遼朝文人王鼎撰寫的《焚椒錄》,才知《十香詞》的作者乃遼朝鼎鼎大名的懿德皇后蕭觀音,不禁好奇之余大驚失色:竟然有契丹女人在一千多年前能用如此流利、婉約而又深富文學(xué)寓意的漢語詞匯寫出這樣的好詩,不能不讓人擊節(jié)嘆賞!

　　青絲七尺長,挽作內(nèi)家裝.不知眠枕上,倍覺綠云香.

　　紅綃一幅強,輕闌白玉光.試開胸探取,尤比顫酥香.

　　芙蓉失新艷,蓮花落故妝.兩般總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蠐哪足并,長須學(xué)鳳凰.昨夜歡臂上,應(yīng)惹領(lǐng)邊香.

　　和羹好滋味,送語出宮商.定知郎口內(nèi),含有曖甘香.

　　非關(guān)兼酒氣,不是口脂芳.卻疑花解語,風(fēng)送過來香.

　　既摘上林蕊,還親御苑桑.歸來便攜手,纖纖春筍香.

　　風(fēng)靴拋含縫,羅襪卸輕霜.誰將曖白玉,雕出軟鉤香.

　　解帶色已戰(zhàn),觸手心愈忙.那識羅裙內(nèi),消魂別有香.

　　咳唾千花釀,肌膚百和裝.無非瞰沉水,生得滿身香.

　　細細咀嚼,婉約風(fēng)流,無雕砌,多逸思,雖為艷歌,不減雅致.如隔翠玉琉璃觀冰玉美人,寒暑流易,遙睹朱顏,令人愁然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