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家小保姆
下班路上,碰到樓下的黃麗雅老師,就邊聊天邊往家走。黃老師四顧無人,湊近我壓低嗓門說:“聽說范老師和他家的小保姆有一腿?你說,范老師那么怕老婆的一個人,還敢出圈?真是色膽包天!”
我馬上制止:“不要胡說!”
“怎么是胡說呢?別人可是說的有鼻子有眼睛的。”
“黃老師,咱為人師表的,把心思用在教書育人上,沒事別扯‘東家長、李家短,三只蛤蟆六只眼’ 的閑篇兒。”
黃老師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領導,我這是和你不見外。沒想到,這熱臉貼在了冷屁股上?!?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著她的背影,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和范老師是鄰居,都是1984年大學畢業(yè)的,分配到同一所學校,同住上步區(qū)(后改稱福田區(qū)) 南華新邨,他住602號,我住603號,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兩家的關(guān)系也不錯,有時鑰匙鎖在屋里了,就從他家陽臺翻到我家陽臺開門。他家的事我略知一二。
他家的保姆叫小麗,長得清秀白皙,身材高挑,圓圓的臉兒,一笑倆酒窩。不了解底細的人會誤認為是高中生或大學生。
有人說她和范老師有一腿,除了漂亮外,主要和她在范家的行為有關(guān)。小麗帶孩子不上心,范老師兒子經(jīng)??牡们嘁粔K紫一塊的。孩子有時候不聽話,小麗還動手打孩子,但從沒見范老師兩口子發(fā)過火,責罵過小麗。小麗也不做飯,早餐,范老師在學校吃,孩子在幼兒園吃。小麗睡到日上三竿。中飯、晚飯都是范老師做。小麗中午還干點活,洗洗碗、打掃打掃衛(wèi)生;晚飯吃完飯后,嘴一抹,打扮得漂亮漂亮出去玩去了,不到九十點鐘不回來。見到人還算懂禮貌,叔叔、阿姨叫得挺甜的。
范老師一個人做飯、洗碗、打掃衛(wèi)生、帶孩子,保姆的活全干了,忙得焦頭爛額。范老師舉動確實令人費解。
還有一點,也不免有瓜田李下之嫌。范老師老婆在沙頭角建設銀行上班,周一到周五住在單位宿舍,每周六回來住一晚上。平時,家里就剩下三十出頭的范老師和青春靚麗的小麗,這也給人們提供了想象空間。
有的人不明白,范老師的老婆為什么要住沙頭角呢?各位看官,20世紀八十九十年代,梧桐山隧道沒通車前,去沙頭角,只能走盤山公路,單趟需花費三個半小時。并且只有從東門出發(fā)的5路公共汽車一條線。如果下午三點半沒有乘上返程車,就得住在沙頭角。
那有人又要問,那為什么不調(diào)回來呢?答案很簡單,待遇高,還掙港幣(外匯)。那年頭,買緊俏商品得有外匯券。
說范老師和小麗有一腿,誰也沒捉奸在床。所謂的有鼻子有眼睛,都是根據(jù)一些現(xiàn)象臆想出來的。
我雖然左遮右擋,但“范老師和小麗有一腿” 的說法,還是傳到了范老師老婆的耳朵里。很多人等著看熱鬧,我也為范老師捏了一把汗:這不灌辣椒水、坐老虎凳,總歸脫層皮是免不了的。
范老師怕老婆那是出了名的。這一方面是老婆收入高,主要的還是范老師癩蛤蟆吃了天鵝肉。范老師廣州體育學院籃球?qū)I(yè)畢業(yè)的,身高一米七零,人長得又黑又廋。這個身高只能打后衛(wèi),但在比賽中,既沒有進攻后衛(wèi)的犀利,也沒有組織后衛(wèi)的掌控能力。我真不知道當年考進廣州體育學院專業(yè)課是怎么過關(guān)的?還竟然是學生會干部。不過,說句實話,范老師課教得不錯,要不,也不會選他當體育科組長。
范老師老婆鐘碧芳在中學、大學都是校花。這廣東女人不像江浙一帶女人個個水靈漂亮,但漂亮的驚為天人。范老師的老婆長得和廣東電視臺的一個主持人很像,性格又好,自然不乏追求者。范老師也是追求者之一,但形象、家世都是最差的一個。不過,范老師有一個別人比不了的優(yōu)勢,范老師和鐘碧芳住一個大院,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上學、放學都和鐘碧芳同出同進,天天有機會在一起。上大學了,范老師也三天兩頭騎單車跑十幾公里到廣州財經(jīng)大學去看望鐘碧芳,給她送點好吃的,或者一束花,像塊狗皮膏藥一樣貼住不放。真夠煩人的!鐘碧芳不煩,似乎還很享受范老師這種死纏亂打,但也從來也沒給范老師一句承諾。范老師不放棄,用他自己的話說,兩人的事情,他同意了就成功了50%,只要再爭取1%,就控股了。這份癡情和堅守,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最后,范老師把鐘碧芳身邊的男人都熬走了。
畢業(yè)時,范老師本來已經(jīng)分配到廣州了,聽說鐘碧芳分配到深圳,馬上追隨愛的腳步,也要求改派到深圳。20世紀80年代初,留廣州難,來深圳容易。兩個人結(jié)婚后,范老師因愛生畏,家里一切都聽老婆的,成了有名的“妻管嚴”。
周六,鐘碧芳回來,我高度緊張,豎起耳朵捕捉隔壁消息,一旦開戰(zhàn),我好趕去救火。奇怪的是他們二人既沒吵也沒鬧,而是有說有笑地在廚房忙活,做了滿滿的一桌子菜。
菜做好后,兩人開始請人,有老校長、副校長、我(教導主任)、工會主席。大家住一個樓,請起來倒方便。
家里只有范老師兩人,小麗帶孩子出去玩去了。大家落座后,鐘碧芳端起酒杯:“各位領導一定很奇怪,這不年不節(jié)的,我們請什么客?目的只有一個把我們家的事抖摟抖摟,還我們家老范一個清白。來,先把這杯干了!吃菜,吃菜!”
鐘碧芳把第二杯酒倒上,長出了一口氣說:“大家一定覺得小麗的做派不像一個小保姆?我們和小麗之間也不像主人與保姆的關(guān)系。實際上,小麗也確實不是小保姆?!?/p>
什么情況?大家很詫異,但誰也沒出聲,等待下文。
“小麗是我表妹,舅舅的女兒。這孩子連考兩年大學都沒考上,說啥也不復讀了,想邊打工邊讀夜大。家里不同意,要么回學校復讀,要么接班參加工作。舅舅在韶關(guān)市下邊的一個縣里郵電局當局長,為了女兒,愿意提前退休。小麗不想當一輩子郵遞員,也不想一輩子窩在那個小地方。雙方誰都不讓步,小麗一氣之下,跑到我家來了。”
鐘碧芳看大家光聽她說話了,沒怎么動筷子,就趕緊敬酒布菜。
“女兒離家出走,可把舅舅、舅媽嚇壞了。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這要有一個閃失,這后半輩子咋過呀?后來,聽說在我這,才松了一口氣。我和老范也力勸小麗復讀,甚至想讓她到深圳來讀,就去你們學校,你們學校不是區(qū)重點學校嗎?可小麗一條道跑到黑,打死不復讀。被逼無奈,征得舅舅、舅媽同意,我和小麗達成個協(xié)議:白天幫我?guī)Ш⒆印⒆鲎黾覄?,晚上去讀夜大,我負責她的吃、住和零花錢。是我?guī)退x的財會專業(yè),有不會的,我好輔導她。”
咳,是這么一回事,原來是親戚。我說別人家的孩子都管保姆叫姐姐,你家孩子咋就叫姨呢?她敢打你家孩子,那她是沒把自己當外人哪?
“別人看老范嬌慣小保姆(小麗),就認為有貓膩——非奸既盜??稍┩魉览戏读?!我自己老公是什么樣的人我最清楚,要不我怎么那么放心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放在家里?老公,謝謝你,我敬你一杯!”
一頓飯下來,范老師也沒說什么話,只是不停地敬酒。我埋怨他:“怎么不解釋呢?” 他說:“我吃飽撐的,滿世界嚷嚷:小麗不是保姆,是我老婆的表妹,那不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呀?我無語?!?/p>
后來,我調(diào)到市委工作,也搬了家。就再也沒有見到范老師一家了。聽人說,他家也搬了,搬到大梅沙萬科東海岸,住別墅了。
一天,和幾個朋友去“貝嶺居” 酒家吃飯。人挺多,部長忙不過來,總經(jīng)理親自過來幫我們寫菜單。我點了一個醋熘土豆絲,聽我說話,經(jīng)理認真地打量了一眼,忽然說:“你是王叔叔吧?”
“你是?” 我看了看站在我眼前的總經(jīng)理,身材高挑,瓜子臉、高鼻梁、眼睛不大,但挺有神。一身黑色西服衣裙,透著精明和干練,沒認出來。
總經(jīng)理提醒我:“南華新邨、范老師家?!?/p>
我試探著問:“你是小麗?”
“嗯?!?/p>
“不對呀,我記得你是圓臉呀?”
“長長了唄!” 小麗調(diào)皮地回答。
小麗給我們免了茶費位,還打了一個八折。小麗敬了一杯酒說: “王叔叔,你們先吃著,我一會兒過來陪您?!?/p>
九點半了,客人陸續(xù)差不多走光了,熙熙攘攘的酒店大堂安靜下來。小麗換了一身便裝,還帶來一瓶700毫升的“大將軍” 洋酒。
小麗告訴我,夜大畢業(yè)后,在表姐的建設銀行干了兩年臨時工。那時還沒有用工制度改革,小麗不是正規(guī)大學畢業(yè)生,始終進不了編。后來,表姐一個朋友到“貝嶺居” 開酒樓,表姐就把我介紹過來管財務兼收銀員,一干就是十來年。先是當部長,然后是樓面經(jīng)理、財務總監(jiān)、酒店總經(jīng)理。
我問小麗:“早成家了吧?”
“成了,孩子都上幼兒園了?!?/p>
“你老公干啥的?”
“工程師,就在‘貝嶺居’ 大廈工程部上班,老家坪山的。”
“和你表姐家還有聯(lián)系吧?”
“有啊?!?/p>
“那你把范老師的電話給我!”
我和小麗互相留了電話,就和朋友們撤了。
過了兩個月,我又一次到“貝嶺居” 酒家吃飯,沒見到小麗,就問幫我們點菜的部長,小麗是不是今天休班?部長告訴我們,小麗辭職了。
什么情況?
小麗老公家在坪山有一個紅木家私廠,規(guī)模挺大的。以前一直是老公的哥哥在管理。前兩個星期,哥哥出車禍了,現(xiàn)在還躺在醫(yī)院里,這輩子不知道還能不能站起來?
這種家族企業(yè),一般都沒有引進現(xiàn)代化企業(yè)管理機制,基本上都是老板一個人說了算。老板進了醫(yī)院,企業(yè)一下子亂了套。
小麗她老公是從華南理工大學分配到香港新華社深圳辦事處工作的,典型的理工男。對做生意一竅不通,也不善于同人打交道,主要的是舍不得鐵飯碗。
小麗雖然是總經(jīng)理,但也還是一個打工的。與其給別人打工,還不如自己當老板。小麗懂財務、懂經(jīng)營管理,上手應該不是很難的事兒。小麗在老公家里人力邀之下,挑起了這副重擔。
與小麗失之交臂,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但同范老師接上線了,一年總能聚上一兩次。今年“五一” 節(jié)前,我接到范老師電話,說他老婆去澳大利亞看兒子去了,邀請我“五一” 放假到韶關(guān)去玩。韶關(guān),丹霞山、風情瑤寨、南雄珠璣巷……那可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正巧,“五一” 節(jié)老婆值班,我正愁如何打發(fā)時間。剛一打瞌睡,枕頭就來了。我欣然應允。
怕堵車,我們4月30晚上12點出發(fā),輪流開車。早上5點30分到達韶關(guān)預訂酒店。休息到9點,吃早餐。9點30分出發(fā),游覽韶關(guān)著名景點。晚上,趕到連山,觀看瑤寨風情表演。
第二天吃早餐時,我問范老師行程,范老師故作神秘。我也就客隨主便,沒問下去。早餐后,范老師駕車帶我朝瑤族自治縣進發(fā)??旖咏h城的時候,一座占地幾十畝、造型新穎、哥特式建筑群莊園吸引了我目光。這氣勢、設計、規(guī)模、審美,在珠江三角洲也不多見。粵北,是廣東省欠發(fā)達地區(qū),因而,更引人注目。我剛想向范老師打聽這是誰的園子,范老師向右一打方向盤,下了公路,直奔莊園。莊園樓頂上“麗苑” 兩個大字閃閃發(fā)光。
我感到很驚奇: “嘿,老范,你啥時候有這么一個土豪朋友?” 范老師沒接茬,專注開車。莊園大門開著,門口有人恭候。從那些人的恭敬熱情態(tài)度上看,范老師是這???,還是貴客。
停好車,我們被人引導到會客大廳,穿瑤族傳統(tǒng)民族服裝的女主人迎了出來。一看來人,我愣住了,這不是小麗嗎?難怪叫“麗苑”!一旁的范老師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這就是他想看到的效果。
吃飯的時候,范老師向我介紹了小麗的近況。由于這幾年紅木一路看漲,再加上小麗經(jīng)營有方,現(xiàn)在小麗那個廠子資產(chǎn)已經(jīng)過億了。我驚訝眼前這個小麗已經(jīng)是億萬富翁啦!我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接觸億萬富翁,嚷著要和億萬富翁合影。范老師嘲笑我: “真是一個土包子!好戲還在后頭呢。聽我把話說完,再合影不遲?!?/p>
“富貴逼人,坪山成立新區(qū),區(qū)政府大樓就緊挨著小麗他們廠子,他們工廠的那塊地已經(jīng)升值到兩個億了,被一個大老板買去開發(fā)房地產(chǎn)啦?!?什么?我大腦有些供血不足。這么說,小麗已經(jīng)坐擁三個億啦?三個億,什么概念?我老家全縣的一年財政收入還不到一個億。這富人賺一百萬怎么比我們賺一百塊還容易呀!這老天爺怎么老幫富人不幫窮人呢?
三個億,雖然和我無關(guān),但這個人就坐在我身邊,我總有一種似夢非夢的感覺。范老師在我旁邊說話,但聲音似乎是從遠處傳來的:“小麗工廠搬到了家鄉(xiāng),是他們縣這么多年來最大的投資商,第一納稅大戶。并且捐了1000多萬,幫助家鄉(xiāng)修路搭橋,還在母??h一中設立了獎學金。小麗現(xiàn)在是縣政協(xié)常委、青聯(lián)副主席、縣一中的名譽校長了。”
聽說小麗是縣一中名譽校長,讓我一下子想起了鐘碧芳介紹小麗死活不復讀的情景,覺得太有戲劇性了,不禁莞爾。
小麗似乎是捕捉到我臉上的細微表情,開門見山地說:“王叔,您是不是覺得我這個母校當年的差生當名譽校長,有點滑稽?”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是?!?/p>
小麗:“王叔,您那是老眼光看人了。我現(xiàn)在,還有一個學期就MBA畢業(yè)了。我可不是去鍍金的,也不是花錢買來的,我是正經(jīng)八百考上的。書到用時方恨少,真后悔年輕的時候沒好好讀書。這么多年,我每天再忙都堅持讀書兩個小時。這么大的一個企業(yè),再不使用現(xiàn)代化企業(yè)管理理念和手段,早晚有一天是要被淘汰的。我這也算自學成才吧?”
“算,算,算,我敬你一杯!”
聽小麗喊我王叔叔,范老師不干了:“小麗,你剛才喊他什么?”
“王叔叔??!”
“那你喊我啥?”
“姐夫唄!”
“那不差輩兒了嗎?”
“那不顯得你年輕嗎?”
“哈哈哈……”
“麗苑” 是公司客商接待中心。寫字樓、酒店、客房、音樂吧、游泳池、高爾夫訓練場、網(wǎng)球場等一應俱全。最吸引我的是大書房和書畫院。書柜、書畫臺都是沉船木做的,別致、新穎、大氣、時尚。書畫院掛了不少名人字畫和一些大人物的題字。書房就是一個小型圖書館,除了中外名著,最多的是有關(guān)企業(yè)管理方面的書籍,著名企業(yè)成功案例等,讓我想不到的是還有很多英文書籍。我隨便翻翻,大多留有讀過的痕跡,有的還做了注解。我問小麗:“你都能讀英文版的書啦?”
“是呀,要不我怎么上MBA的課呀?”
我一想,也是。就轉(zhuǎn)移了話題:“你現(xiàn)在還?;厣钲趩??”
“什么叫回深圳哪?我就在深圳生活和工作。這邊只是生產(chǎn)部和接待中心,公司經(jīng)營主體還在深圳。我這是為了迎接您,特意趕回來的?!?/p>
“哎喲,真是不敢當!”
“跟我還客氣?你可一直是我敬重的人!”
此次“麗苑” 之行,感受頗深。在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小麗當年要是順利考上大學,找一個同學老公,分配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她還能有這么精彩的人生嗎?
時耶!運耶!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