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弟
那天,我武弟在家族群里,莊嚴宣告:他的第三代當家人誕生了。這時整個家族群的人都出來捧場了,放鞭炮為他祝賀,又吵著嚷著要他發(fā)紅包。
武弟生得威武高大,劍眉大眼,隆起的鼻梁,闊嘴,是堂堂七尺的美男子。他是我爸同母異父的弟弟的繼子。
有一天,我叔叔在長壽街出菩薩打轉身回來,路過登仕巷十字路口,見一個黃皮寡瘦的婦人抱著一個還在吃奶的哭哭啼啼的嬰兒,嚷著要送養(yǎng)人,不知出于可憐孩子,還是同情那女人,我叔叔二話沒說,交涉一會兒,就收養(yǎng)了那孩子,也就是我的武弟。
叔叔歡天喜地地抱著只有六個月的瘦得皮包骨的武弟來到我家,他央求著我媽,要代他帶養(yǎng)。我媽又喜又憂。當時我媽生下小妹還在吃奶,但只好答應叔叔。從此武弟成了我家的一員,與我們同吃同住。武弟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他親娘連生三男兩女,武弟6歲的時候,我叔叔因肺癆不幸去世了。我華姑媽將武弟接到她家?guī)юB(yǎng)了,但武弟經常往來于姑媽家與我家。由于生活都比較困難,我武弟只讀五冊書,就輟學在家砍柴燒,他非常調皮,姑媽管束不了,13歲又來到了我家生活。自此,他跟人家學過篾匠,后到廣東打過工,他為了躲避治安隊的捉拿,睡過荔枝樹下,睡過停車場。后又回來務農。后覺得農村沒出息,很難成家立業(yè),又三番兩次南下打工。 好不容易進了廠,在一個廠里一干就是八年,他吃苦耐勞,一個能頂兩個用,被主管看中,并當上作業(yè)組長,這時他已經寫算俱全,辦事能力強。誰都不敢相信,他只讀過五冊書。他省吃儉用積攢的第一筆錢,置了一個寡婦的一套舊房子。后娶了妻,生了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女孩。這時,農村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家都悄悄地沿縣道虹木公路建鋪面,他又經過幾年打拼,也趕上了時髦,在公路邊建了兩個鋪面和兩層的樓房。
我記得小時候,他很嫉妒我爸經常夸我是一個好孩子,趁沒人的時候就經常捉弄我,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哭喊,你有什么惹人歡喜的,你說你說。然后就雙手揪著我的衣領拼命地推搡著我。我真有點怕他,我現(xiàn)在能夠想象他心理上感受的壓迫、抑郁、憤怒。同時缺少關愛,是多么的孤獨無助??!我比他歲數(shù)大點,比他會說話,比他乖巧,這是不用說的。但他比我身體好,要高大粗壯。我不能吃的他能吃,如他能吃三碗飯,我只能吃一碗,我能做的事情但他不能做。一同玩的時候,總是我出主意。我們在“打馬”游戲上,算得上是能征善戰(zhàn)的兩員驍將,其他孩子遠遠不如我們兄弟倆,我叫毛伢,他叫武崽,我使一把輕一點兒的鉤刀,他使一把重一點兒的鉤刀,對著那三腳叉的小樹枝,鉤刀嗤嗤地甩過去,那“馬”就轟然倒下。我也是,輕一點兒的武器殺過去,“馬”擊中后,鉤刀還竄出好遠。做抵押的是茅柴,其他的孩子柴擔還沒一絲一縷,我們就有滿滿的一擔了,我就去尋能吃的雜菇,武弟卻去挖“地水?!?。開始的時候永遠是早晨,太陽照在頭頂上了,我們個個都不愿回家吃中午飯。爸媽看我不但有滿滿的一擔柴挑回,還有可以做菜的野生菇;武弟只有一擔柴。還有的是他干活很毛糙,割麥子,他絆倒了好多間播在麥地里的豆子苗,挑麥捆回來時,戧棍兩頭的麥穗捆子脫落在浸水田中,我爸就數(shù)落他,還動手打他,要他向我學習。所以我得到了表揚,武弟卻沒有,因此他很失落,沒人的時候,就拿我解恨。他比較頑皮,每每炎熱的天氣里的中午時分,大屋里的人飽餐一頓飯,大人們因勞累都要午休片刻,武弟糾結一伙小伙伴將小富塅大屋吵得暈頭轉向。幾個在大屋小巷里倚著墻壁席地而坐的人打瞌睡,武弟追趕得雞飛狗跳,還從雞身上拔下翅膀上的硬羽去癢打瞌睡人的耳朵或鼻孔,使他們睡不成,惹起一陣陣咬牙切齒地毒罵:“少亡鬼哉,少亡鬼哉……”更為嚴重的事情,武弟去討要“爭稈勁”(一孤寡老人的名字)的鹽姜吃,不給,將他的水甏也砸爛了,我爸只好走到八里外的燒陶器的金坪,買只水甏賠給七十多歲的老人家,還要賠禮道歉。
一晃四十多年過去了。真是曾記少年騎竹馬,轉頭又是白頭翁。其實人少年的苦難算不了什么,相反還是人生的一筆看不見的財富,只要不沉溺于小時候的痛苦,從痛苦的陰影中振作起來,就能成人成事成家?,F(xiàn)在武弟也是爺爺級的人物了,期望他后半生豐衣足食,快樂過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