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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是雨。
傾斜著的雨點,帶著啪啪的響聲擦過窗戶。我望了一眼被雨打濕的窗子,放下筆,最后一道題答完,高考終于結束了。
而迎接我的……
是雨。
連續(xù)兩天的高考,好不容易挨到最后。在最后一門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后,大家陸續(xù)走出考場,天空卻在此時很不作美地下起了大雨。
很多人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望著外面的大雨無能為力。
略帶寒冷的空氣襲來。我抱著書望著眼前的大雨,沒來得及感嘆,凝雪爽朗的聲音便從不遠處響了起來。
“晨曦,晨曦,我在這里!”在下著雨的陰沉天氣,站在屋檐下,并朝我用力揮手的凝雪哥哥,遠遠看去,就像一團明亮而溫暖的火焰,讓人忍不住打心里露出歡樂無比的微笑。
“我來了?!蔽逸p快地回應著,在四周女生羨慕的目光中,小跑到他的身邊??吹轿疫^來,他立刻緊張地脫下自己的衣服,披到了我的頭上。
“晨曦,走,我用衣服遮雨送你回家吧。”凝雪的嘴角掛著大大的笑容。
“可是……”我搖頭,“傻瓜凝雪,你會淋濕的,我才不要。”
“笨丫頭,我可是男人,而且還是那種很健康、很健康的男人,別說是淋雨,就算是淋雪,也絕對沒問題啦!”凝雪堅持把我拉到他用衣服撐起的“臨時雨傘”下。
什么是淋雪???
唉……真拿他沒辦法,不過更沒辦法的是,每次只要哥哥露出這種堅持的表情,我就知道無論如何都無法讓他改變主意的。
“那我們走吧!”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在得到他像小狗一樣傻傻的微笑回應后,大笑著和他一起沖入了雨中。笑聲淹沒了雨的聲音,讓一切都變得迷蒙。
一路笑著跑到校門口,突然聽到很響的喇叭聲,一輛眼熟的黑色轎車停在正門口,我望過去,發(fā)現(xiàn)是道潤的車。
我開口,正想和他打招呼,眼角余光卻看到了校門口的另一角,兩個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雨中。在六月的雨中,那身影顯得如此干凈熟悉——夜雨哥哥和月霜撐著傘,靜靜地等著我們。
“是大哥和二哥?!蹦囊路目p隙里瞧了一眼,用手臂輕輕地碰了一下我,做出一副劫后重生般的夸張表情,說,“晨曦,太好了,我們得救了!”
“嗯。”我點點頭,看到轎車的車窗緩緩打開,露出道潤俊秀的臉。他沖著我微微一笑,漂亮的鼻子邊浮現(xiàn)出一絲無奈的皺褶,嘴角卻掛著大大的寵溺笑容。
“晨曦,怎么了?看什么呢?”凝雪催促的聲音響起。
我輕輕咬著下嘴唇,稍作猶豫之后,便轉頭,對著凝雪哥哥說:“好吧,我們一起跑過去,看誰先到兩個哥哥身邊噢?!闭f完,我便先一步快跑起來。
“呀!晨曦,你耍詐!喂!你頭上沒蓋東西,會淋濕的!喂!晨曦!晨曦!”凝雪大叫著跟著跑上來。
“晨曦!”遠遠地,兩位哥哥聽到了聲音,也朝我們小跑過來。
“快躲進來,你看看你,都快淋濕了?!?/p>
眼看他就在眼前,我卻被強行拉入了另一個人的懷抱。夜雨先一步把傘送到了我的頭頂。
“你們兩個啊,考試前都不知道看看天氣預報,現(xiàn)在可好,都淋濕了吧?”夜雨抱怨著,用一只手小心地扯著我的衣角。
“對不起嘛?!蔽页峦律囝^,低下頭,視線忍不住被他緊握著的手所吸引。他的手蒼白、帶著水汽,小心地窩在我的衣服里,那么謙卑和順從。這個人是夜雨,左夜雨,那個傳說中桀驁不馴的王子,卻唯獨對我倍加小心,萬事順從。
“不過算了,你今天一整天已經(jīng)夠緊張了,沒心思看天氣預報也是很正常的?!惫?,我還沒解釋,夜雨哥哥便立馬先幫我找起了理由。
“緊張?如果不是確定你早就參加過高考了,憑你這幾天的緊張程度,我都快懷疑是不是時間往回走,我們回到了你高考那會兒呢?!睅е奥錅u”凝雪轉過身,月霜平靜地說。
沒想到啊,沒想到!天氣這么差,月霜居然心情大好,調侃起夜雨哥哥來了。
凝雪哥哥先一步很不客氣地輕笑著配合道:“拜托,二哥,我們是去考試,又不是上戰(zhàn)場,你需要這么擔心嗎?你這樣,和你花樣美男的形象一點兒也不配,簡直比大嬸還要大嬸哪?!?/p>
“少自作多情了,我是擔心晨曦,又不是關心你?!币褂旮绺缌ⅠR回道。
一句話,立刻就讓原本處于斗嘴優(yōu)勢狀態(tài)的凝雪哥哥落了下風。
“喂!我都沒有舉例說明你這幾天對我有多差呢!”
“我對你已經(jīng)夠好了,隔壁老王對他家的小黃都不如我對你好!”夜雨哥哥冷冷地說。我忍住笑,因為我們都知道隔壁老王家的小黃是一只多么可愛的小狗。
“走吧。你們還要讓晨曦在雨里待多久?”最后,還是月霜一聲令下,另外兩個哥哥就陡然間都變得順從聽話了。
慢慢地跟著三個哥哥離開,我忍不住回頭,看到不遠處的黑色轎車內,道潤哥哥依舊在看我。他帶著一點點的無奈和很多的寵愛,微笑著望著我。直到我終于回頭望向他,他才伸手,朝著我輕輕揮了一下,合上了黑色的玻璃窗。
下一秒,黑色轎車軋著水花緩緩地從我的面前開過。
道潤哥哥走了。
我知道,考試結束后,他沒有立刻離開,一定是想等我一起出來,送我回家。我卻沒有走向他,我選擇了身邊的三個哥哥。
道潤哥哥走了……他沖我露出那樣好看的微笑,沒有一絲抱怨或生氣,在等了我那么久之后,揮揮手離開了。
我望著道潤哥哥的車子一點點遠去,有那么幾秒鐘的恍惚。
“晨曦,你在發(fā)什么呆,肩膀都淋濕了?!币褂旮绺缧奶鄣穆曇粼诙呿懫穑瑢⑽覐幕秀敝欣嘶貋?。
“真的,笨二哥,你怎么給晨曦打傘的?。縿倓偽覜]雨傘,用衣服遮雨都沒讓晨曦的肩膀淋濕呢!”凝雪哥哥躲在月霜的傘下,大叫起來。
“哼?!币褂旮绺绯浜咭宦暎缓蠡仡^望了我一眼。
我聽見他發(fā)出了一聲很大的吸氣聲,隨后就體貼地將我整個人護進了他的胸膛,為我擋雨。
夜雨哥哥的手臂有點兒僵硬,顯得那么小心翼翼。我聞著身邊屬于他的味道,再抬頭,看見另一把傘下,月霜拉著凝雪,身影、笑容、發(fā)出的每一個聲音都是那么熟悉。
晨曦,沒錯,你的選擇是對的。和哥哥們在一起,他們就是我的家,他們就是我的全部。
“走吧。”我歡快地叫著,拉緊了夜雨的手臂。
“小心淋濕!”夜雨哥哥的驚叫聲在下一秒緊跟著響起。
“晨曦等等我!大哥,你快點兒啊!”然后是凝雪哥哥著急的喊聲。
我的嘴角升起大大的燦爛笑容,雖然天空此刻正下著雨,但我的心,在這一瞬間,比晴空還要晴朗很多。
回到家以后,月霜先一步走進浴室,拿來一塊干凈的毛巾。然后那塊毛巾和他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就直接落到了我的頭上,用力地擦拭著,手指屢屢擦過我的耳郭,讓那里發(fā)紅發(fā)燙。
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讓我不知如何是好,明明都能坦然地拉緊夜雨哥哥抱著我的手了,為什么,為什么我對月霜一點兒辦法也沒有?而且,如此親密,如此深愛,內心的魔鬼卻仍然在號叫,在渴望。
月霜哥哥,他……是愛我的嗎?不是以哥哥的身份,而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愛著我的嗎?
“月霜哥……哥哥,我……我自己來好了。”我低著頭,不想讓他看到此刻自己臉紅的窘樣,一邊支吾著想掩蓋內心的躁動,一邊伸手在空中亂揮,想搶下他手中的毛巾。
“你只要乖乖站著,別動?!痹滤斐鲆恢皇钟昧Φ匚兆×宋业氖郑硪恢皇謪s依舊沒有停下,繼續(xù)為我擦頭發(fā)。
頓時,被碰觸的地方,被緊握住的手腕如被烈火烘烤著一般,燙得我快要叫出來了。我想躲開他的碰觸,卻發(fā)現(xiàn)反而被他握得更緊。他拿毛巾的大手,來回在我的頭上移動,感覺很用力,但是又好溫柔,讓我不知道是應該繼續(xù)拒絕,還是就這樣接受。他呼出的氣息一下下吹在我臉上,心臟也一下下跟著跳動。
如果不是兄妹,我一定會大聲問出來:“月霜,你愛我嗎?”
如果不是兄妹……
我是不是會連跟他在一起的理由都沒有,我是不是會失去一切?
“不要啦,哥哥,讓我來……”
我掙扎著,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手腕仿佛被烘烤著,卻舒服得讓我想就此沉迷。
頭上是月霜溫柔的觸碰和他一下接著一下溫柔的鼻息,我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樣。
我想就這樣被他抓緊、愛撫,永遠都不要停止,絕望得有放棄一切、就這樣留在他身邊的沖動?;蛘邠Q一個說法,我想把他留在我的身邊,付出一切代價留在我身邊,讓他屬于我。
“傻瓜。”
突然,我聽見他小聲的呢喃,似乎還帶著笑。我抬起頭,看到他的確是在笑,目光如水般溫柔,注視著我,那種眼神……
是愛。
“月霜……”
我叫著他的名字,望著他,忽然間失了魂。
“傻瓜。”
他用他特有的愛稱低聲喚著我,毛巾蓋在我的頭頂,而他的手指悄悄地放在了我的面頰邊。我只要一側頭就能將臉窩進他的掌心,而我也是那樣做的——讓他可以撫摸著我,撫摸著我的耳郭,撫摸著我的面頰,撫摸著我的嘴唇。
“晨曦……”
他再次叫我的名字時,我發(fā)現(xiàn)我們的距離好近,近得好可怕,又近得那么美,那么暖。
“哥哥。”
忽然插入的聲音,讓他的手猛地一顫,離開了我。而我也好像犯了錯似的,握緊了從頭上取下的毛巾,后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低頭盯著地板,仿佛地板之下才是我應該去的地方。
夜雨站在客廳的一端,端著一杯熱水,臉上的表情無法形容。過了一會兒,在我感覺好像過了很久很久,他終于走了過來,把那杯熱水遞到了我的手上。
“晨曦,喝點兒熱的,暖暖手,也暖暖胃?!币褂旮绺缯f完,就好像害怕什么似的,迅速轉身上了樓。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月霜正站在房間的角落里,低著頭,好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哥哥……
我想說點兒什么,但他沒給我機會,對我勉強笑了一下后,他說:“晨曦,你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去給你做飯?!?/p>
說完,他就走進了廚房。
凝雪在樓上幫我清理東西,夜雨也在樓上,而月霜待在廚房里,房間里突然只剩下我一個人。
恐懼,從房屋的角落里,從那些不容易看到的地方,四面八方地涌過來,包圍了我。
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去想!
只要不去想,不去問,不去追尋,一切就會維持原狀,一切就不會改變,一切……
“丁零零……”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音驚心動魄。我險些尖叫出來,過了很久才終于按下接聽鍵。
道潤的聲音從話筒的另一端傳了過來,依舊那樣活力四射,還帶著富家公子慣有的慵懶勁兒。
“晨曦,你忘了我要給你一個驚喜的嗎?”
“道潤……”
我不知道此時自己臉上是怎樣的表情,我想應該是笑吧。
“我忘了,真的忘了。好道潤,你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那個驚喜是什么了嗎?”我笑著問,試圖借助他的聲音驅散恐懼。
“晨曦……”
電話那端的道潤深呼吸了一下,隨后,他的聲音刻進了我的大腦。
“你爸爸出獄了?!?/p>
“聽見沒有?你的爸爸,你終于可以見到爸爸了!”
爸爸……
已經(jīng)完全遺忘了的爸爸。
我的親生爸爸,奪走了哥哥們爸爸的那個男人。
爸爸……
我的爸爸。
這個時候,我應該笑嗎?我應該高興嗎?
為什么……為什么我卻覺得空氣那么冷,好像角落里那些黑色的東西終于將我完全包裹住,扼住了我呼吸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