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龍江街

總角流年 作者:嚴風華 著


我的龍江街

那時候我基本沒有爸爸的印記。爸爸是突然出現(xiàn)的。

我不知道他從哪里來,為什么回來??傊蛬寢屜嗵幍臅r候,他們總是一副很高興很高興的樣子,很多時候都不大理睬我。

有一天傍晚,父母說,今晚我們不在學校住了,這里危險,就住到對面的熟人家里去吧。

在學校里住宿的老師并不多,就幾戶人家,平時的確顯得冷清??墒且郧岸歼@么住著,為什么突然就住不了呢?我當時弄不明白。那時是冬天,吃了晚飯,天就黑了。父母鎖了門,走到榕樹下突然停住,兩人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么。我記得母親穿的是一件天藍色的絨大衣,父親穿的是黑色中山裝。想著能跟父母到別家去住,我興奮得有點神經(jīng)質(zhì),在一旁嘭嘭地跳個不停。但天冷,風一吹,就有些寒戰(zhàn)。再看看整個校園,黑乎乎的,沒有一絲光亮。為了抗寒和壯膽,我邊跺腳,邊振臂高呼:“打倒劉……!打倒……”這是我從街上的廣播里學的,但我感到最后那個名字喊得好像不對,可還沒來得及改口,父母就呵斥過來了:“別亂喊!”

父母拉著我,小跑著穿過龍江街,到了一戶人家門口。父母先是敲門,木門“吱呀”開了,他們同時回頭看了看,拉著我急忙閃了進去。在客廳,父母和主人寒暄幾句,就細聲細氣地聊著一些我聽不懂的事。這家有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小孩,我們就一起折紙飛機。我們一家三口就在他們窄窄的閣樓上住了好幾個晚上。

白天起了床,我們又回到學校。這時,學校里已經(jīng)不上課。有一天早上突然聽到遠處有幾陣密集的槍聲,父母和幾個老師都跑到校門的門檻上看,不一會兒,就看見有幾個左手戴著紅袖章的人火急火燎地用擔架抬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跑了過去,不見了。老師們就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這時候,學校似乎沒以前那樣安靜了。媽媽再也不拿豆莢煨火灰煮水洗頭,也不再教我認字。常常挑著屈頭蛋沿街叫賣的農(nóng)人,已不知去向。倒是有些學生跑到校園里來玩耍。有一天,我看見幾個學生,抱著一只母雞,在榕樹根下,頭湊著頭,圍成一圈。我走近了看,見他們將一顆有大人拇指大小的鞭炮,綁在母雞的一個腳上,然后劃燃火柴,點燃鞭炮,將母雞松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看。

我以為那是一種游戲。

母雞突然能從人手里掙開,感到十分意外和高興,“咯、咯、咯”驚叫著向外逃走。但沒走幾步,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上一直“吱吱”地冒煙,嚇得有些不知所措,竟然不跑了,反而折了回來。這時,鞭炮“嘭”地一響,炸了,那母雞已經(jīng)忘記叫喊,一瘸一瘸地狂奔,同時沒命地拍打著翅膀,身體竟騰起三尺高,差點就要飛上天。

學生們則捂著肚子咯咯地笑。

加拿大作家瑪格利特·阿特伍德在一篇文章里寫道,他五歲的時候就喜歡和哥哥一起做毒藥——把死老鼠、毒蘑菇、花楸果放在一個油桶里,然后不斷地攪拌,這就制成毒藥了。這個過程能產(chǎn)生魔幻的感覺,很有成就感。

那幫炸雞的學生,大概就有這種感覺。

傍晚的時候,我聽見有一個老師走出校園,大聲地喊:“陰功哦,我的雞挖了你地,扒了你的墳?怎么搞成這個樣子……天打雷劈你個冚家鏟哦!”

我覺得奇怪,那些大哥哥怎會想出這樣的游戲來呢?

我最佩服的是住在學校對面的那個黃大鵬。他長得高大,粗壯,會打架,是龍江街的孩子頭。龍江街的孩子幾乎都圍著他轉(zhuǎn),玩跳“狗頭”、打紙角、彈玻珠、躲貓貓。他們最愛玩的游戲是“劈甘蔗”,每次贏得最多的幾乎都是黃大鵬。

他們的玩法是,十幾個人一分兩分地湊錢,一起到街上買回一根甘蔗。那是一種專門食用的玉蔗,皮軟肉甜。然后讓一個人回家拿來一把菜刀,找一塊有土坎、有石墩或者有階梯的地方,開始了“劈甘蔗”的游戲。我曾經(jīng)拿出媽媽給我的幾分錢來給他們,想入伙,但黃大鵬朝我屁股踢了一腳,說,你長得還沒到我的卵泡高,你玩什么玩啊,走開!但我還是依依不舍地跟著我敬仰的黃大鵬看熱鬧。

他們是按年齡大小排隊,小的先劈。甘蔗太高,誰都夠不著,必須站在土坎、石墩或階梯上,將甘蔗頭朝地尾朝天地豎起來,然后用刀面壓住,壓穩(wěn)了,就可以舉刀往蔗尾的中心劈。劈出來的部分就歸你了。每一次,輪到黃大鵬劈的時候,大伙都一起尖叫:“劈不中!劈不中!”可黃大鵬從不驚慌,手起刀落,總能劈出一大片來,很少失手。把一條甘蔗劈完的時候,黃大鵬手里拿走了一大半。有時候,他會分給我一片兩片,還說,等你長到我的卵泡高了,再給你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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