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虛之心

一

只有我，我的心是空虛的。

夜鶯唱著夜之歌。它的心被閃爍的星光、蔚藍(lán)的天空與一切夜之美沉醉了。它的心的負(fù)載滿盈盈的，而且流溢在歌聲里了。

螢火蟲棲息在湖濱蘆葦中，飲著葦葉上的露水，夜夜游行于綠色的水面上。它的心受了被夜風(fēng)吹皺了的湖水與水面上反映著的、自己身上射出的青白色的熒光所感動，只是滿盈盈地在水面上漂游著，如一只滿載佳客的劃艇。

玫瑰花，紅的白的，互相依傍著。它們與它們的鄰人們，同時發(fā)出幽婉的清香互相安慰著。它們的心里都滿盈盈地裝載著和平之夢與甜美的微笑。

只有我，我的心是空虛的。

二

我的心，它好像是一只空的船，漂泊在失望的海上，沒有風(fēng)也是會顛簸的。

誰能仁愛地把這些東西裝載在它上面呢？

“茉莉花圈是最有重量的裝載，一個，只要一個，便可以使心之船充實了?！币粋€微聲這樣說。

我的心憧憧無歸路，在美麗的青紫色的黃昏里，徘徊于盛開的茉莉花架下。

但是有誰呢？誰能把茉莉花圈做成呢？

三

我的心，它好像一個殷憂的病夫，在痛苦的床上呻吟著。

誰能仁愛地把些藥來止住它的呻吟呢？

“只有微笑，溫和的微笑，是醫(yī)治它的病的最好的藥?！币粋€人這樣說。

我的心憧憧無歸路，在幼稚的淡黃色的早照里，徘徊于灑滿清露的稻田中，尋找溫和的微笑。

但是有誰呢？誰能將溫和的微笑給它呢？

四

“工作”在田間喚道：“插秧的時候到了，把綠油油的稻苗取來種下吧?！?/p>

但是我的心，它是空虛的，怎能耐得工作的勞苦呢？

百靈鳥高飛在晴朗的空中，向著朝陽唱可愛的邀客的歌調(diào)。它唱道：“來吧，客人！隱在日光的金幕后邊的群星正在宴會呢。來吧，赴宴的人！”

但是我的心，它是空虛的，怎能耐得寂寞的長征呢？

空虛的心除了悵惘與彷徨與尋求以外，還能做些什么事呢？

唉，我的心呀，你還不如死了的好！

（選自《鄭振鐸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