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失落的詩集

在元代，嶺南地區(qū)分為廣、桂、雷三道，海北海南道的首府就在雷州路海康縣。元《宛陵群英集》卷六載元汪澤民《送海北憲使》：“海康隆憲府，曹掾簡清忠。問俗通黎語，憂民卜颶風。辟書催棹發(fā)，行李任囊空。勿憚南程遠，升臺計日功?！焙？党蔀楹１焙Ｄ系赖氖赘?，揭開了雷州在嶺南甚至中國歷史上極為重要的一頁。

元代嶺南三道雖有不少詩歌和散文保存下來，但罕有嶺南文學的專集。這是因為，一些任職嶺南的官員雖有詩集傳世，但其中未必有多少筆墨描寫嶺南的地理和人文。如元海北廣東道肅政廉訪使周伯琦著有《近光集》三卷，海北廣東道宣慰使司都元帥府照磨王禮著有《麟原文集》二十四卷，但它們在內容上均與嶺南文學沒有多大的關系。元海北海南道肅政廉訪副使鄭潛著有《樗庵類稿》二卷，其《次韻答烏孫員外延平見寄》寫到雷州：“王師百萬控荊蠻，頗牧蕭曹濟世艱。一代中興全治亂，十年薄宦半幽閑。未觀海北雷陽俗，且看江南雨后山。羨子泠風增意氣，劍光時復映酡顏。”但僅有“未觀海北雷陽俗”一句，涉及地方文化。元劉鶚《惟實集》和元傅若金《傅與礪詩集》等集中，涉及廣東和廣西地方文化的內容要多一些，但仍不是嶺南文學的專集。元代可稱為嶺南文學的專集有二，一是范梈的《?？导?，二是陳孚的《交州稿》。陳孚的《陳剛中詩集》第二卷即《交州稿》，它是陳孚在至元二十九年（1292）以翰林院國史院編修、禮部郎中、安南副使的身份隨吏部尚書、安南正使梁曾出使安南（今越南）時，在往來的途中所作?！督恢莞濉冯m有記行廣西的詩歌，但是它的主題集中在交州（今越南）。故在元代嶺南三道中，唯一可稱為嶺南文學專集的，只有范梈的《?？导贰?/p>

“?？党窍掳自骑w”，范梈在《題燕山僉事彩繡堂》中的這句詩，可移以形容他的《?？导?。《?？导肥且院１焙Ｄ系赖氖赘诘亍昂？怠保ń窭字菔校﹣砻脑娂呛？党侵幸欢滹h逸而美麗的白云，是雷州半島古代文明中最燦爛的精神之花。它原稱《?？蹈濉?，最早被記載在元代大文人吳澄的《故承務郎湖南嶺北道肅政廉訪司經(jīng)歷范亨父墓志銘》（以下簡稱《范亨父墓志銘》），其中寫道：“范之詩文，有《燕然稿》、《東方稿》、《海康稿》、《豫章稿》、《侯官稿》、《江夏稿》、《百丈稿》，總十二卷。”范梈所著詩集七本中，第三本就是《?？蹈濉贰！斗逗喔改怪俱憽纷饔谠另樁辏?331），即范梈去世的次年，是可信的。明代劉嵩還不止一次讀過《?？蹈濉?，在元刊本《范德機集》中，有大量雷州和海北海南道題材的詩歌，當選自《海康集》。范梈著有《海康集》，是確定無疑的。

但是，《?？导吩诿鞔焉⒇?，清代《四庫提要》已不提及?！端膸烊珪偰俊肪硪话倭撸骸埃ǚ稐Z）所著有《燕然稿》、《東方稿》、《豫章稿》、《侯官稿》、《江夏稿》、《百丈稿》，凡十二卷?！彼f的范梈六本詩集、十二卷中，獨缺《?？蹈濉?。因此，范梈在海北海南道八年，其間所著的《?？导?，便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

它之所以被湮沒，是因為從未印刷出版過。范梈傳世的詩歌主要有兩種：一是元代刊印的七卷本《范德機集》，一是明代刊印的九卷本《范文白詩集》。二書均打破范梈原著各詩集的界限，依體裁分類選詩，而非范梈的原著；而原著后來又飄零散佚，故《?？导吩谑篱g黯然消失。

但《?？导穼τ谥袊膶W和中國歷史卻有著重要意義。14世紀，在西方是文藝復興的世紀，在中國卻是“武藝復興”的世紀。海北海南道是在這一特殊歷史時期出現(xiàn)且僅出現(xiàn)過一次的南海之濱的行政區(qū)。當時，越南已從嶺南獨立出去，嶺南余下的地區(qū)分為廣、桂、雷三道。其中，“雷”道即海北海南道，它是個充滿海洋氣息的新的政區(qū)名詞，即指以南海與北部灣結合部的雷州為中心而建立的一個跨海性的政區(qū)，是成吉思汗式的世界視野下中國新的海洋意識在行政建構上的體現(xiàn)。海北海南道意味著：站在中國大陸的“南極”雷州，進可以開發(fā)“海南”的南海海洋，退可以守衛(wèi)“海北”的中國南海和北部灣海疆。元代的海北海南道曾經(jīng)凝聚著怎樣的“武藝”意識和國際新思維，今天已沒人能全知了。盡管如此，仍可以尋繹“海北海南道”的基本旨趣：海北海南道對于元代中國南海的軍事、政治和國際交流具有重要的意義。《?？导繁闶呛１焙Ｄ系罆r期誕生的詩集，也是歷史上第一部以雷州地名命名的詩集。但是，這部重要的詩集卻隨著海北海南道的消失而灰飛煙滅，這對于中國南海跨海性政區(qū)的文學和歷史研究、中國南海的海疆史研究，不能說不是一個巨大的遺憾！

為了彌補這個歷史遺憾，近幾年來，本人著手搜輯《?？导?。本書以元刊本《范德機集》和明刊本《范文白詩集》為基礎，結合《元文類》、《元詩選》、《御選元詩》等元詩的選本，鉤稽出范梈在元代海北海南道的雷州、化州、廉州等海北五路和海南四軍以及在嶺南其他地方的詩歌，并從時間、地點、題材特征上加以辨識、考論、確認和闡釋，以期恢復范梈《?？导返拇笾旅婷?。

在封建社會，掌握物質資源的官僚的地位是最高的，而職位不高的官吏在歷史中便沒有什么地位，故萬歷《雷州府志》中并沒有《范梈傳》。今天雷州的文史研究者所提到的范梈的詩歌，多為《登沓磊驛樓自此渡?！芬皇住９P者輯得范梈在海北海南道的詩歌80余題、100余首，以及散文5篇。能有這樣豐厚的收獲，筆者也是大喜過望：難道范梈的《?？导氛婺苤噩F(xiàn)江湖?這本失落的詩集，這顆南海的遺珠，是范梈從元仁宗延祐元年至元英宗至治二年（1314—1322）八年間所作的詩歌，現(xiàn)存篇幅約三卷。這不僅是對《?？导妨λ芗暗倪€原，也為中國南海和北部灣地區(qū)最后一個跨海性政區(qū)的文學與歷史研究，提供了一個基礎性的研究文本。

其實，“還原”談何容易?今距范先生在世已近七百年，所輯得的《?？导芬菸碾y免殘編散簡。但是，所得十居七八，這已可告慰范德機先生和海北海南道的先賢了。

因能力有限，筆者在《?？导返摹斑€原”中，難免有未“還”者和誤“還”者，還望方家補充和指正。

張應斌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

于湛江燕嶺閣望海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