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的舊體詩觀
張 寧[1]
1918年1月,胡適、劉半農(nóng)、沈尹默在《新青年》4卷1號發(fā)表了一批新詩,拉開了新詩運動的帷幕。這是一場完全不同于歷史上任何一次詩文運動的大變革。倡導(dǎo)者們所提倡的新詩無論在形式還是內(nèi)容上都迥異于傳統(tǒng)的舊體詩。從這個意義上說,新詩運動是對傳統(tǒng)詩歌的大反叛。
胡適作為這場新詩運動的倡導(dǎo)者,他總是以舊體詩批判者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公共視野中,給人的印象似乎是只愛新詩,不喜舊詩,甚至對舊詩充滿厭惡。而實際上,胡適對舊體詩的態(tài)度比較復(fù)雜。就連與胡適關(guān)系密切的友人,在談及胡適對舊體詩的態(tài)度時,都產(chǎn)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梁實秋稱:“近讀《胡適文存》中有關(guān)論詩之作,我覺得胡先生的意見前后幾十年間一以貫之,很少變化。這大概也就是胡先生的堅定不移的性格之一例證,一有所見,便終身以之?!?sup>[2]梁氏認為胡適論詩的一些主張幾十年間“一以貫之”。而唐德剛卻認為胡適晚年與少年存在差別,他說:“胡適對舊詩的看法,在我的體驗中,他晚年和少年時期的分別是很大的。但是一經(jīng)我追問他又不得不為他少年時期的言論作辯論,因而其言論就顯出矛盾了?!?sup>[3]
以至于學界對此問題也爭論不休。鄭敏在《世紀末的回顧:漢語語言變革與中國新詩創(chuàng)作》中指出,“讀破萬卷書的胡適,學貫中西,卻對自己的幾千年的祖?zhèn)魑幕A如此棄之如糞土”。[4]而王瑤先生則認為胡適“對中國古典詩歌傳統(tǒng)是有所揚棄,也有所繼承的”。[5]這些論述無疑是具有啟發(fā)性的,但或囿于一端,或失之籠統(tǒng),未能盡窺其貌,無法展示胡適不同時期詩論的發(fā)展變化及其矛盾與困惑。有鑒于此,我們有必要對胡適的舊體詩觀作全面梳理和審視。
一、不同時期的舊體詩論
有關(guān)胡適生平的傳記或研究專著對其人生階段的劃分由于所依據(jù)的標準不同,意見往往不一致,若僅就其對舊體詩的態(tài)度而言,分為四個時期似乎更為恰當。以下分別探討他在求學時期、文學革命時期、新文化運動落潮之后及寓居美國以后的舊體詩論。
(一)求學時期
1907年,胡適17歲,正就讀于上海中國公學。李敖在《胡適評傳》中將這一時期胡適為何能走上舊體詩寫作的道路歸結(jié)為兩個偶然因素:其一,胡適在腳氣病養(yǎng)病期間讀到了吳汝綸選編的古文讀本里頭的不少古詩歌;其二,胡適以詩送別《競業(yè)旬報》社的傅君劍返鄉(xiāng),對方以一首《留別適之即和贈別之作》相答,詩中有“天下英雄君與我,文章知己友兼師”的贊語,這讓胡適受寵若驚,“更加重了他對詩歌的熱愛,使他‘發(fā)憤讀詩,想要做個詩人’”。[6]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胡適開始了對舊體詩的思考。
他首先表達了對律詩的不滿。他說:“做慣律詩之后,我才明白這種體裁是似難而實易的把戲;不必有內(nèi)容,不必有情緒,不必有意思,只要會變戲法,會搬運典故,會調(diào)音節(jié),會對對子,就可以謅成一首律詩。這種體裁最宜于做沒有內(nèi)容的應(yīng)酬詩,無論是殿廷上應(yīng)酬皇帝,或寄宿舍里送別朋友,把頭搖幾搖,想出了中間兩聯(lián),湊上一頭一尾,就是一首詩了;如果是限韻或和韻的詩,只需從韻腳上去著想,那就更容易了?!哐月稍?,我覺得沒有一首能滿意的,所以我做了幾首之后就不做了?!?sup>[7]他把律詩看作“不必有內(nèi)容,不必有情緒,不必有意思,只要會變戲法,會搬運典故,會調(diào)音節(jié),會對對子”的把戲,認為其最適宜用作應(yīng)酬詩。今查《胡適全集》,從1907至1910年胡適在上海期間,保留下來的舊體詩有40首。寫于1907至1908年間的共21首,其中古體詩有12首,五、七言律詩5首,七言絕句4首。律詩明顯少于古體詩。李敖認為此時“他開始恨律詩,開始傾向詩體解放,開始給日后的‘文學革命’種下了伏機”[8]。
另外,胡適自稱從他的舊筆記《自勝生隨筆》中所摘錄的幾條前人詩論,已能看出其“十六歲時論詩的旨趣了”:[9]
作詩必使老嫗聽解,固不可;然必使士大夫讀而不能解,亦何故耶?
——錄《麓堂詩話》
東坡云,“詩須有為而作”。元遺山云,“縱橫正有凌云筆,俯仰隨人亦可憐”。
——錄《南濠詩話》[10]
前者強調(diào)詩歌語言既不能過于直白,也不應(yīng)偏于晦澀難解。言下之意,語言應(yīng)當以達意為準。后一段話強調(diào)詩歌應(yīng)當“有為而作”,創(chuàng)作應(yīng)帶有某種目的性和功利性,詩人不應(yīng)一味模仿,失去個性。
1910年9月,胡適來到美國,先后就讀于康奈爾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在這期間,他更加自覺地對舊體詩進行了反思。
首先,他十分重視詩歌的“真”。1911年4月13日,他在日記中寫下了這樣的文字:“漢儒解經(jīng)之謬,未有如《詩》箋之甚者矣。蓋詩之為物,本乎天性,發(fā)乎情之不容已。詩者,天趣也。漢儒尋章摘句,天趣盡湮,安可言詩?!?sup>[11]胡適對漢儒穿鑿附會《詩經(jīng)》大為不滿,他認為詩歌應(yīng)出自人的天性本心,是情感不能自已時的產(chǎn)物,因而要有感而發(fā),以保留“天趣”。在答友人任叔永的詩中稱“叔永至性人,能作至性語。脊令風雨聲,令我淚如雨”[12]。季彭為任叔永之弟,因憂憤時政投井而死,叔永將季彭生前寄給他的書信整理成《脊令風雨集》,并系詩紀念,有云“何堪更發(fā)舊書讀,腸斷脊令風雨聲”。胡適的“脊令風雨聲”是對應(yīng)任叔永之語而發(fā)。何為“至性人”“至性語”?胡適沒有直言,但給了提示,“至性人”“至性語”能夠“令我淚如雨”。只有蘊含了作者本人真情的詩語才能感人肺腑。友人許怡蓀1911年寄長詩《哭程君樂亭》給胡適,胡適評價云:“情真語摯,讀之令人淚下?!?sup>[13]晚年胡適明確提出“詩貴有真”[14]。他說:“詩貴有真,而真必由于體驗。若埋首牖下,盜襲前人語句以為高,烏有當耶?!?sup>[15]
其次,詩歌應(yīng)當自然、達意。他頗為得意地評價《自殺篇》,云:“此詩全篇作極自然之語,自謂頗能達意?!?sup>[16]其后在總結(jié)自己詩歌的特點時稱“吾詩清順達意而已”[17]。這與傳統(tǒng)詩歌中講求“天然去雕飾”一說是一致的。但是胡適之詩語不再刻意追求“自然”,而以“達意”為目的。在這個前提下,白話、俗語任其驅(qū)策?!蹲詺⑵分泻m就使用了口語“我不識賢季,焉能和君詩?頗有傷心語,試為君陳之”,“我聞古人言,‘艱難惟一死’。我獨不謂然,此欺人語耳”。[18]1916年1月29日,胡適一首和任叔永的小詩云:“我無三子長,亦未敢自菲。行文頗大膽,苦思欲到底。十字以自嘲,倘可視知己?!彼约焊锌f:“近來作詩頗同說話,自謂為進境?!?sup>[19]胡適將“作詩頗同說話”看作“進境”,表明這是其有意為之的結(jié)果。
最后,詩貴創(chuàng)新,不應(yīng)蹈襲。胡適在總結(jié)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時云:“吾近來作詩,頗能不依人蹊徑,亦不專學一家,命意故無從摹效。即字句形式亦不為古人成法所拘,蓋胸襟魄力,較前闊大,頗能獨立矣。”[20]此語并非虛言,前者所論以口語、俗語入詩已經(jīng)顯示出他自覺的嘗試。1915年4月26日,胡適作《老樹行》,認為“此詩用三句轉(zhuǎn)韻體,雖非佳構(gòu),然末二語決非今日詩人所敢道也”[21]。詩末二語“既鳥語所不能媚,亦不為風易高致”,引起了同輩的傳論,所謂“儕輩爭傳,以為不當以入詩”“今晨叔永言見芙蓉盛開而無人賞之,為口占曰:‘既非看花人能媚,亦不因無人不開’,亦效胡適之體也”。[22]友人楊杏佛、任叔永的模仿也許帶有開玩笑的意味,但從他們稱其為“效胡適之體”,可以看出這個詩句明顯帶有胡適本人的個性特征。其后論韓退之詩,以為“韓退之詩多劣者。然其佳者皆能自造語鑄詞,此亦其長處,不可沒也”[23]?!白栽煺Z鑄詞”才能推陳出新,顯示出詩人的個性特征。
(二)文學革命時期
錢基博稱:“可以考見胡適文學革命思想之歷程者,蓋莫如《嘗試集自序》。”[24]胡適在這篇序言中總結(jié)了學寫舊詩的經(jīng)歷,回顧了與友人梅光迪、任叔永論爭的經(jīng)過。他也因此產(chǎn)生了以白話作詩的念頭,并作了這樣的表態(tài):“文章革命何疑?且準備搴旗作健兒?!?sup>[25]
1917年1月1日,胡適于《新青年》2卷5號發(fā)表《文學改良芻議》,胡不歸稱,“這才是公開向國內(nèi)提倡白話文學的第一炮”[26]。他提出文學改良“須從八事入手”:“一曰,須言之有物。二曰,不摹仿古人。三曰,須講求文法。四曰,不作無病之呻吟。五曰,務(wù)去濫調(diào)套語。六曰,不用典。七曰,不講對仗。八曰,不避俗字俗語?!?sup>[27]這些主張基本上是針對舊體詩而發(fā)。從其標題“改良”“芻議”可以看出胡適對舊體詩是抱有改良念頭的。鄭振鐸稱:“這誠是一個‘發(fā)難’的信號。可是也只是一種‘改良主義’的主張而已?!?sup>[28]這些要求可以說是對他求學期間詩歌理論的集中系統(tǒng)總結(jié),反映出他試圖從形式與精神兩方面對舊體詩進行改良的用意。
而隨著新文學運動的深入,胡適對舊體詩進行了猛烈地抨擊,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語言層面。在《建設(shè)的文學革命論》中,他說:“簡單說來,自從《三百篇》到于今,中國的文學凡是有一些價值有一些生命的,都是白話的,或是近于白話的。其余的都是沒有生氣的古董,都是博物院中的陳列品。”[29]他有意夸大白話的作用,為的是抬高其地位,以此與盛行的“文言”相抗衡。又說:“那些用死文言的人,有了意思,卻須把這意思翻成幾千年前的典故;有了感情,卻須把這感情譯為幾千年前的文言……因此我說,‘死文言決不能產(chǎn)出活文學’?!?sup>[30]在1918年10月的《答任叔永》的信中他說:“文言不易達意?!?sup>[31]這些激烈的批判顯示出胡適決絕的態(tài)度。
第二,詩體本身。他早在上述寫給任叔永的信中說:“律詩更作不出好詩?!?sup>[32]1919年10月10日胡適在《星期評論》上發(fā)表《談新詩》稱:“中國近年的新詩運動可算得是一種‘詩體的大解放’。因為有了這一層詩體的解放,所以豐富的材料,精密的觀察,高深的理想,復(fù)雜的感情,方才能跑到詩里去。五七言八句的律詩決不能容豐富的材料,二十八字的絕句決不能寫精密的觀察,長短一定的七言五言決不能委婉達出高深的理想與復(fù)雜的感情。”[33]五七言律詩由于受到平仄、對仗、押韻等規(guī)則的嚴格限制,與講究有什么話就說什么話的新詩相比,表情達意是不夠自由的?!爸钡浇鼇淼男略姲l(fā)生,不但打破五言七言的詩體,并且推翻詞調(diào)曲譜的種種束縛;不拘格律,不拘平仄,不拘長短;有什么題目,做什么詩;詩該怎樣做,就怎樣做?!?sup>[34]拋開形式的束縛,“該怎樣做,就怎樣做”,反映出胡適想要創(chuàng)造一種適于表達新思想、新情感的自由詩體的強烈訴求,將內(nèi)容的表達放在了首位,這是對舊體詩末流堆砌文字、摹古成風的反撥。正如一些研究者所論,“新詩最早的開拓者,著手創(chuàng)立白話詩的試驗,一開始就朝著打破舊詩詞最頑固的語言形式桎梏的方向沖擊”[35]。
(三)新文化運動落潮之后
20世紀20年代中期以后,新文化運動漸趨落潮。許多新詩人又作起舊詩,胡適也不例外。今查《胡適全集》,《嘗試后集》[36]中有七律3首、五律6首、七絕21首、五絕1首。其中最早的一首是《題章士釗、胡適合影》,寫于1925年2月;最晚的《沖繩島上口占,贈鈕惕生先生》寫于1958年6月16日。
這些詩歌大部分屬于朋友間酬唱贈答的游戲之作。1934年1月13日,周作人作《二十三年一月十三日偶作牛山體》。1月17日胡適依韻作七律《戲和周啟明打油詩》,詩云:“先生在家象出家,雖然弗著啥袈裟。能從骨董尋人味,不慣拳頭打死蛇。吃肉應(yīng)防嚼朋友,打油莫待種芝麻。想來愛惜紹興酒,邀客高齋吃苦茶?!币詰蛑o文字勾勒友人形象,胡適自稱“寫吾兄文雅”[37]。1月18日作五律《再和苦茶先生的打油詩》,則稱“寫一個流氓的俗氣”[38]。3月5日又作《苦茶先生又寄打油詩來,再疊韻答之》,亦屬游戲筆墨。再如七絕《賀元任、韻卿銀婚紀念的小詩》,更是充滿滑稽和詼諧意味。詩云:“甜甜蜜蜜二十年,人人都說好姻緣。新娘欠我香香禮,記得還時要利錢?!?/p>
1931年9月26日,胡適在《致周作人》的信中附有律詩《題唐景崧先生遺墨》,并在信末寫道:“胡適之做律詩,沒落可想?!?sup>[39]他這句帶有自嘲意味的話,或許可以從兩方面來理解:首先,他本人是主張寫新詩的,此時卻也寫下了舊詩;其次,他向來鄙薄律詩,視其為文字游戲,現(xiàn)在卻用來寫莊重嚴肅的哀悼文字。在這里胡適對律詩的評價仍然不高。值得注意的是,胡適在1929至1955年的書信中,討論或贈答詩歌的有17封,其中關(guān)于舊體詩的有9封,新詩的有8封。這9封信中,有贈友人的游戲筆墨,如寫給周作人的4封信中,就包括了上面3首律詩;有寫給妻子的抒情之作,如1937年寫給冬秀的小詩“棕櫚百扇靜無聲,海上中秋月最明。如此海天如此夜,雞聲催我起飛行”;亦有勉勵友人的作品,如1943年贈陳樹棠詩:“海外欣聞有樸園,藏書萬卷至今存。好為宗國留文獻,豈但楹書貽子孫?!焙m在私人化的書信中以舊體詩贈友人和親人,說明他看重舊體詩,并視其為表情達意的手段。這與其文學革命時期的公開批評舊體詩是有區(qū)別的。
這一時期,他對絕句更為偏愛。不僅在他的舊體詩創(chuàng)作中絕句占大部分,而且在一些文章中也流露出對絕句的重視。在《〈每天一首詩〉識語及后記》中,胡適于1934年4月20日寫下了這樣一番話:“從今天起,每天寫一首我能背誦的好詩,不論長短,不分時代先后,不問體裁?!?sup>[40]同年的5月24日,他又寫下:“后來我決計專抄絕句了?!?sup>[41]由不分體裁轉(zhuǎn)變?yōu)閷3^句,很能說明他對絕句的偏好。1947年,他在寫給俞平伯的信中說:“文人從民歌那里得了絕句體裁,加上新的見解,加上比較深刻的觀察,加上比較豐富的內(nèi)容,所以詩人的絕句,往往有新的境界,有民間歌唱不容易達到或不能達到的境界,老杜的《漫興》是最好的例子?!?sup>[42]由此可知,他認為經(jīng)過文人改造后的絕句能夠?qū)懗鲂碌木辰纾懈玫乃囆g(shù)效果。
1936年2月5日,胡適在《談?wù)劇昂m之體”的詩》中指出詩歌“說話要明白清楚”“用材料要有剪裁”“意境要平實”。[43]雖然這些見解主要是針對其“胡適之體”的新詩而言,但這與他求學期間舊詩創(chuàng)作的一貫主張是吻合的,這些原則可以看作胡適對新詩發(fā)展的要求,當然也是舊體詩應(yīng)該堅守的底線。由此可見步入中年后胡適的論詩旨趣。
(四)寓居美國以后
1949年以后,胡適長期寓居美國。這時期他對舊體詩的態(tài)度有別于早年。最值得注意的有兩方面:一是認可律詩;二是坦言舊體詩的文學價值。
唐德剛說:“胡先生不喜歡舊詩詞,我們都無話可說,視為當然。不過筆者(唐德剛)倒為胡適的另一句評語說得大驚失色。胡氏特別喜歡鄭孝胥的律詩。他說:‘律詩難做??!要做到像鄭蘇堪那樣的律詩要下幾十年的工夫啊。’”[44]胡適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nèi),并不看重律詩。然而此時卻甚為稱許鄭孝胥的律詩,這讓與胡適交往密切的唐德剛“大驚失色”,足見他對律詩的態(tài)度前后反差之大。
胡適亦坦言舊體詩的文學價值。“‘舊詩怎么不是文學?’胡先生說,‘李白、杜甫做的不都是舊詩’?”[45]胡適即興之時,曾用絕句來抒發(fā)故人重逢的喜悅和感慨。1960年夏天,胡適與國民黨元老鈕永建同坐飛機去美國,途中在沖繩島休息,二人交談甚歡。胡適興奮之余便口占一絕。詩云:“沖繩島上話南菁,海浪天風不解聽。乞與人間留記錄,當年朋輩剩先生。”[46]這很能說明他對舊體詩表情達意的看重。在流寓紐約期間,他常常重溫舊詩詞。唐德剛回憶說:“那時筆者便曾向胡先生抱怨新文學‘看得懂,背不出’。去國日久的華僑,故國之思愈深,愈歡喜背誦點詩詞和古文……”[47]“有時我把這些感觸說給胡先生聽,他也往往半晌不知所答。他那位老寓公,古文、詩、詞,出口成誦。孤燈清茶,閑對古人,原來也是他老人家的樂趣啊?!?sup>[48]胡適這位“老寓公”居然也“孤燈清茶”地讀古人的詩詞。這或許是去國日久,“故國之思愈深”的緣故;或許也有在文化上尋找認同感和歸宿感的意味,但從中亦可看出他對舊體詩詞的認同和喜愛。
1958年后,胡適去了臺灣。吳奔星、李興華所編《胡適詩話》中載有1960年12月23日胡適的一段話:
無論詩或文,第一要做通。所謂通,就是要通達。我的意思能夠通達到你,你的意思能夠通達到我,這才叫做通。我一向主張要做到明白清楚,你能做到明白清楚之后,你的意思才能通達到別人。第二叫力量。你能把你的意思通達到別人,別人受了你的感動,這才叫力量。詩文能夠發(fā)生力量,就是到了最高的境界,這個叫做美。[49]
胡適就詩或文的一概之論實際上已經(jīng)跳出了文學革命時期新舊文學或者新舊詩之間必須舍此而就彼的“優(yōu)劣”之論。他所指出的這三條原則意味著他已經(jīng)較為通達公允地對待詩或文。所以吳奔星評價說:“‘通達’‘力量’和‘美’表現(xiàn)了胡適的文藝思想,既是他評論文藝作品的藝術(shù)標準,也是他欣賞詩文的審美尺度。這種通俗易懂的美學觀點值得肯定。”[50]
二、說與做的矛盾
胡適對舊體詩的態(tài)度經(jīng)歷了四個階段,大致呈現(xiàn)出由求學階段的反思糾弊—文學革命時期的批判趨新—新文學落潮后的平心而論—晚年寓居美國后歸于通達公允的軌跡。在這一過程中,似乎一直貫穿著這樣的矛盾:胡適一方面公開批判舊體詩,指摘其弊端;另一方面卻又不劃清新舊詩之間的界限,難以決然割舍,在私人化的閱讀和書寫中親近舊體詩。這種矛盾該如何理解?
胡適公開批判舊體詩或許是出于以下三方面原因:
首先,創(chuàng)造新文學的需要。新文學的宣揚者,為了給新文學爭取生存空間,所以在批判舊體詩之短時,順勢抹殺了其所長。周作人的話也許最能揭示那一代人的復(fù)雜心理。他說:“我們生在這好而又壞的時代,得以自由的創(chuàng)作,卻又因為傳統(tǒng)的壓力太重,以致有非連著小孩一起便不能把盆水倒掉的情形,所以我們向來的詩只在表示反抗而非建立,因反抗國家主義遂并減少鄉(xiāng)土色彩,因反抗古文遂并少用文言的字句,這都如昨日的夢一般?!?sup>[51]為了擺脫傳統(tǒng)的壓力,新文學運動的健將們明知盆子里面有“小孩”,但為把水倒掉,也就只能連“小孩”一起倒。
其次,文學進化論的影響。達爾文的進化論對“五四”新文化運動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進化論是新文學推翻舊文學的理論依據(jù)和強大支撐。胡適在《文學改良芻議》中說:“文學者,隨時代而變遷者。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周、秦有周、秦之文學,漢、魏有漢、魏之文學,唐、宋、元、明有唐、宋、元、明之文學。此非吾一人之私言,乃文明進化之公理也?!?sup>[52]既然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那今人就應(yīng)當創(chuàng)作當今時代之文學。從邏輯上講,舊體詩作為一種具有濃郁舊時代氣息的文體自然就應(yīng)在摒棄之列。正如有的研究者所云:“胡適依據(jù)這種進化論提出文學的進化論,對中國文學的痼疾進行否定性的批判,不但高度重視文學的體式和語言工具的發(fā)展變遷,而且強調(diào)文學的內(nèi)容和社會時代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必須隨著社會時代的發(fā)展變化而不斷變遷?!?sup>[53]
再次,從文化的角度來看,這也是批判舊文化的需要。在新文學倡導(dǎo)者眼中,舊體詩是舊文化的一部分,批判舊體詩也是為了批判舊文化。胡明在《胡適傳論》中指出:“他甚至將‘律詩’與‘八股、小腳、太監(jiān)、姨太太、貞節(jié)牌坊、地獄的監(jiān)牢、夾棍板子的法庭’相提并論,認作是應(yīng)該一古腦兒掃蕩干凈的文化垃圾?!?sup>[54]胡適對舊體詩的不滿,顯然摻雜了對傳統(tǒng)文化中種種落后、愚昧因素的憎恨。或者說,他是有意將舊體詩與其所痛恨的種種落后、愚昧因素并舉。美國學者格里德在《胡適與中國的文藝復(fù)興》一書中有著更為深刻的論述:“1911年崩潰之后,古文言的遺存不僅確保了傳統(tǒng)文化的存留,而且保證了傳統(tǒng)社會態(tài)度的永久延續(xù)性。所以,這場文學革命的目標就遠遠超出了對一種文學風格的破壞。這場革命的反對者所保護的是一完整的社會價值體系?!?sup>[55]胡適將文學的批評與文化的批判雜糅,甚至混為一談,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矛頭指向的是文言傳承的傳統(tǒng)文化及其所維護的“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之間的等級界限”[56]。所以對舊體詩的批判與憎惡,其實也就夾雜了對舊傳統(tǒng)、舊文化以及等級制度的仇恨。這也正是他們不遺余力地批判舊體詩的原因所在。
但是,文學畢竟是人學,文學的研究對象主要還是人的思想情感這種無形之物。因此生物科學上的進化論并不能簡單地照搬到文學發(fā)展上。胡適敏銳地覺察到,新詩取代舊體詩并不是一蹴而就的過程。他雖然倡導(dǎo)“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但是又說“新體是中國詩自然趨勢所必至的,不過加上了一種有意的鼓吹,使他于短時期內(nèi)猝然實現(xiàn),故表面上有詩界革命的神氣”[57]。他承認夸張地批評舊體詩是其有意為之,目的是使新詩“于短時期內(nèi)猝然實現(xiàn)”。在《讀沈尹默的舊詩詞》中,他重申舊體詩寫作的若干主張,甚至主張新詩應(yīng)向舊體詩借鑒。他在《談新詩》中主張新詩描寫得越具體越好,并以古詩詞為例進行說明,在大量列舉后稱:“舊詩如此,新詩也如此。”[58]王瑤指出:“他在談到‘詩需要用具體的做法,不可用抽象的說法’時,所舉的例證全部都是傳統(tǒng)的舊詩詞,這幾乎已經(jīng)是一種自覺的借鑒了。”[59]胡適將舊詩與新詩并舉,表明他并沒有將二者看作不可共存的對立面,也暗示出舊體詩與新詩之間具有某種互補性,新詩需從舊體詩中汲取營養(yǎng)。陳子展說:“又胡適于《嘗試集》以后的詩,散見于各種雜志,論其音節(jié)意境,受舊詞的影響更深?!?sup>[60]就連他本人的創(chuàng)作都受到舊體詩詞的影響,可見胡適并不真心排斥舊體詩。王瑤認為:“‘五四’時期的新作家、新詩人盡管在公開場合提倡新詩,自覺學習外國詩歌,表現(xiàn)出與傳統(tǒng)詩詞的決絕姿態(tài),但他們自幼自然形成的古典詩詞的深厚修養(yǎng)卻不能不在他們的實際創(chuàng)作中發(fā)生影響;盡管這種影響有一個從‘潛在’到‘外在’、從‘不自覺’到‘自覺’的過程,但這種影響存在的本身就表現(xiàn)出了一種深刻的歷史聯(lián)系。”[61]
從淵源上看,胡適的詩學觀念與傳統(tǒng)詩論關(guān)系密切。胡明論述說:“胡適在討論文學革命最關(guān)鍵的時刻,在他的留學日記里大量摘錄袁枚的言論,如《答沈大宗伯論詩書》《答施蘭篘第二書》《答程蕺園論詩書》《與洪稚存論詩書》《答祝芷塘太史》《答孫俌之》《再答李少鶴》(均見《胡適留學日記》卷一三)等。胡適曾情不自禁地指出:‘袁簡齋之眼光見地有大過人處,宜其傾倒一世人士也。其論文學,尤有文學革命思想?!?sup>[62]胡適在1916年7月12日的日記中摘錄了以上各篇文字。在文末,他意猶未盡地寫道:“袁隨園有《牘外余言》一書,中多可誦之語,惜無暇,不能摘錄之。”[63]可見他對袁枚文學觀點之推崇。另外,在他的日記中還摘抄有白居易的《與元九論詩書》,稱“上所錄之文,乃文學史上極有關(guān)系之文字也”“可作實際派文學家宣告主義之檄文讀也”。[64]從這些帶有溢美之詞的描述中,可以看出胡適對古人曾一度懷有敬畏之心。
在這兩種力的作用下,胡適在“說”與“做”上就顯出了矛盾。這體現(xiàn)為對舊體詩既恨又愛,愛之愈深,責之愈切。
在胡適的著作里,“很難找到他對‘律詩’說過一句好話”[65],這是他在公共視野中的立場,私下里卻說作律詩需要下幾十年的功夫,言下之意是需經(jīng)過一番工夫才能寫出好詩。由此可見,胡適在對待舊體詩上,采用了雙重立場。兩種立場交織在一起,這讓人很難看清其真實想法,也就導(dǎo)致了研究者在討論其真實態(tài)度時往往莫衷一是。
當然,胡適自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他是白話詩的倡導(dǎo)者,也是最早的實踐者。早在1916年8月4日寫給任叔永的信中他就明言:“可惜須單身匹馬而往,不能多得同志,結(jié)伴同行。然吾去志已決。公等假我數(shù)年之期,倘此新國盡是沙磧不毛之地,則我或終歸老于‘文言詩國’,亦未可知?!?sup>[66]為開辟新詩國土,胡適在眾人的猜疑和嘲諷中“單身匹馬而往”,成敗難以預(yù)料。在這樣的處境中,他自然不適于公開贊揚舊體詩。
三、結(jié) 語
“五四”運動之后的許多年,唐弢仍憤憤不平地說:“我們在‘五四’精神哺育下成長起來的人,現(xiàn)在怎能又回過頭去提倡寫舊體詩?”[67]這代表了相當一部分經(jīng)過新文化洗禮的知識分子的決絕態(tài)度。盡管一部分新文學家不愿承認舊體詩的價值和地位,但在新文學流行的時代,卻無法否認這樣的事實?!芭f詩在表達現(xiàn)代人(現(xiàn)代文人)的思緒、情感……方面,并非無能為力,甚至在某些方面,還占有一定的優(yōu)勢?!?sup>[68]這就產(chǎn)生了一個問題:舊體詩作為一種優(yōu)劣因素復(fù)生存在的文體,去掉其壞的部分,很可能把它好的地方也一起去掉了,這就使文化創(chuàng)新和文化傳承陷入了一種困境。
胡適對舊體詩態(tài)度的前后變化及其詩論中所表現(xiàn)的矛盾性,暗示出他已經(jīng)敏銳地意識到了在對待舊體詩這一文體上所遭遇的困境。因而他在看似激進地批判后,逐漸歸于理性。他的詩論以及舊體詩創(chuàng)作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其試圖拯救舊體詩的努力。而他在公共視野之外與舊體詩的“親密接觸”,則說明他在經(jīng)歷了新舊詩長久的對抗后,最終走向了和解。
[1] 張寧(1986—),男,漢族,山東臨沂人,中山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博士,研究方向為民國舊體詩。
[2] 楊迅文主編,《梁實秋文集》編輯委員會編:《梁實秋文集》卷1《文學批評》,廈門:鷺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720頁。
[3] 唐德剛:《胡適雜憶》,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95頁。
[4] 鄭敏:《世紀末的回顧:漢語語言變革與中國新詩創(chuàng)作》,《文學評論》1993年第3期。
[5] 王瑤:《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論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25頁。
[6] 李敖:《胡適評傳》,上海:文匯出版社2003年版,第141頁。
[7] 胡適:《四十自述》,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92年版,第70頁。
[8] 李敖:《胡適評傳》,上海:文匯出版社2003年版,第142頁。
[9] 胡適著,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9)》,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71頁。
[10] 胡適著,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9)》,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71頁。
[11]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1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84頁。
[12]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1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31頁。
[13]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1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02頁。
[14]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2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48頁。
[15]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2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1頁。
[16]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1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32頁。
[17]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2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1頁。
[18]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1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31~332頁。
[19]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2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32頁。
[20]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1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32頁。
[21]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2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20~121頁。
[22]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2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74頁。
[23]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2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27頁。
[24] 錢基博:《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7年版,第375頁。
[25] 胡適著,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9)》,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75頁。
[26] 胡不歸等:《胡適傳記三種》,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9頁。
[27] 胡適著,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2)》,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6頁。
[28] 鄭振鐸選編:《中國新文學大系·文學論爭集》,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導(dǎo)言”第2頁。
[29] 胡適著,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2)》,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46頁。
[30] 胡適著,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2)》,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46~47頁。
[31] 胡適著,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2)》,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77頁。
[32] 胡適著,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2)》,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77頁。
[33] 胡適著,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2)》,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34頁。
[34] 胡適著,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2)》,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38頁。
[35] 張松如主編:《中國詩歌史論》,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307頁。
[36] 胡適1919年后寫的舊體詩收錄在《嘗試后集》中。
[37] 耿云志、歐陽哲生主編:《胡適書信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606頁。
[38] 耿云志、歐陽哲生主編:《胡適書信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606頁。
[39] 耿云志、歐陽哲生主編:《胡適書信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559頁。
[40] 胡適:《胡適全集》第12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237頁。
[41] 胡適:《胡適全集》第12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237頁。
[42] 耿云志、歐陽哲生主編:《胡適書信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1120頁。
[43] 胡適:《胡適全集》第12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43~344頁。
[44] 唐德剛:《胡適雜憶》,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94頁。
[45] 唐德剛:《胡適雜憶》,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94頁。
[46] 胡適口述,唐德剛譯注:《胡適口述自傳》,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2頁。
[47] 唐德剛:《胡適雜憶》,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92頁。
[48] 唐德剛:《胡適雜憶》,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93頁。
[49] 胡適著,吳奔星、李興華編:《胡適詩話》,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91年版,第635頁。
[50] 胡適著,吳奔星、李興華編:《胡適詩話》,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91年版,第635頁。
[51] 周作人:《周作人早期散文選》,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4年版,第317頁。
[52] 胡適著,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2)》,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7頁。
[53] 莊森:《胡適的文學進化論》,《華南師范大學學報》2005年第5期。
[54] 胡明:《胡適傳論》,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01頁。
[55] [美]格里德著,魯奇譯:《胡適與中國的文藝復(fù)興》,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70年版,第85頁。
[56] [美]格里德著,魯奇譯:《胡適與中國的文藝復(fù)興》,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70年版,第85頁。
[57] 胡適著,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2)》,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38頁。
[58] 胡適著,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2)》,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47頁。
[59] 王瑤:《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論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25頁。
[60] 陳子展撰,徐志嘯導(dǎo)讀:《中國近代文學之變遷:最近三十年中國文學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20頁。
[61] 王瑤:《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論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25頁。
[62] 胡明:《胡適傳論》,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363頁。
[63]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2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423頁。
[64] 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2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26頁。
[65] 胡適口述,唐德剛譯注:《胡適口述自傳》,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6頁。
[66] 耿云志、歐陽哲生主編:《胡適書信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82頁。
[67] 唐弢:《唐弢文集》第九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年版,第379~380頁。
[68] 錢理群:《論現(xiàn)代新詩與現(xiàn)代舊體詩的關(guān)系》,《詩探索》199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