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行其野,芃芃其麥——糧食類

野有蔓草,千年不老:生長在《詩經(jīng)》里的植物 作者:池墨


我行其野,芃芃其麥——糧食類

稻 子

稻子與麥子齊名,作為最重要的糧食作物,二者平分秋色,各占半壁江山。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

——《豳風(fēng)·七月》

《詩經(jīng)》里的這首《豳風(fēng)·七月》,記錄了每個月成熟的植物,人們在六月食李和葡萄,七月煮葵和豆,八月開始打紅棗,十月下田收稻谷。季節(jié)決定了植物的生長期和成熟期,四季交替,植物枯榮,這是大自然的安排,植物無法抗拒。

稻子為一年生禾本科植物,單子葉,性喜溫濕,其稈直立。在我國很多地區(qū),稻子一般與麥子輪作,收割完稻子種上麥子,收割完麥子再栽上稻子,如此輪回,年復(fù)一年,亙古不變。

秋天是稻子成熟的季節(jié),田野里,金黃的稻子一望無際,稻穗沉甸甸的,低下了頭。民間有諺云:低頭的是稻穗,昂頭的是秕谷。稻子越成熟飽滿,稻穗就垂得越低;而不飽滿的稻谷,則始終把頭抬得老高。人們由此來比喻,把頭抬得高高的人,未必就有真才實學(xué)。懂得低頭的人,未必就胸?zé)o點墨。

與麥子不同的是,稻子喜水,其一生基本都在水中度過,這讓它的好友麥子望塵莫及。稻子,其實就是一株普通的植物,但是,卻被人們賦予了靈性,它滋潤了《詩經(jīng)》,同樣,《詩經(jīng)》也滋養(yǎng)了稻子。

滮池北流,浸彼稻田。嘯歌傷懷,念彼碩人。

——《小雅·白華》

這是《小雅·白華》里的詩句,翻譯成現(xiàn)代詩文就是:滮水緩緩向北流,灌溉稻子滿地頭。長嘯高歌卻傷人心懷,由此想念那個心上人。

在一望無垠的稻田里,一位被遺棄的貴婦人,看著滮水緩緩地向北流淌,滋潤著田野里的稻子,婦人吟唱了一首歌曲,心中仍然不能忘記那個曾經(jīng)與自己在一起生活的男人。呀,滮水滋養(yǎng)了稻子,負心的人卻未能照顧自己的妻子,真是連沒有情感的植物都不如??!你這稻子呀,應(yīng)該感謝池水的滋養(yǎng)。如果沒有池水的灌溉,豈能長成讓人喜愛的莊稼?你這沒良心的男人,如果沒有女人的服侍,又怎么能干一番自己的事業(yè)?

《周頌·豐年》中云:“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捉??!?/p>

這里的稌就是稻子,這是一首贊美豐收的詩歌:豐收的年頭,收獲了很多小米和稻子,高大的糧倉,儲藏了億萬的糧食。用它們釀成美酒,獻給我們的祖先來品嘗,用糧食來祭奠很適當(dāng),只為祈求上天多降福祿與吉祥,真是一派豐收的景象。在這里,稻子不僅是古人用以果腹的食物,也可以用來釀酒,還可以用來祭祀先人。這首《周頌·豐年》,使古人面對豐收時的喜悅之情一覽無遺。想想,糧食大豐收,不僅古人高興,我們也替古人高興呢!

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稻子就像一位哲人,在美好的季節(jié)里,總是喜歡低頭沉思。而在收獲的季節(jié),人們自然對稻子充滿了感恩之情,所以,人類偉大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又怎么能繞開稻子呢?

麥 子

麥子是人類主要的糧食作物之一,民以食為天,其對于人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既然如此重要,《詩經(jīng)》自然是不可能忽略麥子的。我們偉大的詩人,怎么可能忘記贊美讓自己賴以生存的植物呢?

《詩經(jīng)》里,《鄘風(fēng)·桑中》《鄘風(fēng)·載馳》《王風(fēng)·丘中有麻》《魏風(fēng)·碩鼠》《豳風(fēng)·七月》《大雅·棫樸》《頌·魯頌·宮》等均有對麥子的描述,麥子也是被《詩經(jīng)》關(guān)注較多的植物。

爰采麥矣?沬之北矣。

云誰之思?美孟弋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鄘風(fēng)·桑中》

古人說:“到哪兒去采麥穗?到那衛(wèi)國沫鄉(xiāng)北。我的心中在想誰?漂亮女子她姓弋。約我等待在桑中,邀我相會在上宮,送我遠到淇水上。”看來,在古人的眼里,采摘麥穗也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他們可以一邊采摘麥穗,一邊想著心上人,古人真是樂在其中啊。

古人又說:“我行其野,芃芃其麥。 控于大邦,誰因誰極?”翻譯成現(xiàn)代詩文就是:我在田野踽踽獨行,壟上麥子茂盛。欲赴大國去陳訴,誰能依靠?誰來支援?估計這位古人受了莫大的委屈,且在國內(nèi)申冤無門,欲到大國去控訴,可是又擔(dān)心得不到別人的支援。

麥子屬于單子葉禾本科,是一年生草本植物,莖稈中空,有節(jié),葉長披針形。穗狀花序稱“麥穗”,小穗兩側(cè)扁平,有芒或無芒。麥子在《詩經(jīng)》里活得很滋潤,在生活中,也是備受人們的呵護,人們?yōu)辂溩硬シN、澆水、施肥、除蟲、除草,保證了麥子的營養(yǎng)和水分,為麥子提供了一個良好的生長環(huán)境。在廣袤的田野上,到處都生長著麥子,麥子未成熟時,綠油油的一片;成熟后,田野里則遍地金黃。在人類的幫助下,高傲的麥子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統(tǒng)治著田野,雜草離它遠遠的,那些對麥子不敬的雜草,會被人類毫不留情地斬殺。所以,麥子從不擔(dān)心雜草會來侵略自己的地盤,掠奪自己的養(yǎng)分。

正所謂“投桃報李”,麥子回報人們的是白白的面粉,香軟的面包。離開麥子,我們不能說就活不了,但至少,缺少了麥子提供給我們的營養(yǎng),會讓我們的生活品質(zhì)遜色不少。所以呢,我們還是好好地對待麥子吧,它不僅為我們提供了營養(yǎng)豐富的食物,麥子在《詩經(jīng)》里也是那么的美好哩!

高 粱

提起高粱,很容易讓人想起著名作家莫言的作品《紅高粱》,它被著名導(dǎo)演張藝謀搬上銀幕后,讓高粱這種植物名聲大噪。電影《紅高粱》里,一隊迎親的隊伍行走在鄉(xiāng)間道路上,當(dāng)他們走進青紗帳后,跳出了一群土匪,面對兇悍的土匪,迎親的人群立即作鳥獸散,只剩下可憐的新娘。面對兇悍的土匪頭子,孤零零的新娘只能任由他粗暴地將自己抱進高粱地,男人的野性在高粱地里得到了盡情的發(fā)泄……

電影《紅高粱》讓女演員鞏俐一舉成名,也讓張藝謀獲得了巨大的榮譽。更重要的是,人們也記住了高粱這種植物。

俗話說人如其名,這句話用在高粱的身上也很合適。高粱,名字里有高,說明它長得高。高粱身形頎長,在莊稼植物中,可以說是鶴立雞群。高粱與玉米一樣,都是高稈植物。每到夏季,高高的高粱就會遮擋住人們的視線,大片的高粱就會形成青紗帳。

高粱屬一年生草本植物,禾本科,性喜溫暖,抗旱、耐澇,稈較粗壯,直立,葉子窄而細長。高粱可以食用、釀酒,也可作飼料。小時候,蘇北農(nóng)村也會大片地種植高粱,只是沒有人把高粱當(dāng)作食物。在蘇北,高粱一直屬于經(jīng)濟作物。在我小時候的記憶中,高粱最大的用途是用來扎刷帚。高粱成熟后,用鐮刀將高粱穗割下來,捋去高粱的種子,用細繩子將高粱穗子捆扎在一起,就成了刷帚或者笤帚,用以刷鍋、洗碗和掃地,不用到市場上花錢去買。至于高粱種子,有的拿來喂雞,有的則賣到糧所。

小時候在蘇北農(nóng)村,高粱還有一個重要的用途,就是高粱的秸稈可以用來當(dāng)燒鍋的燃料。相比小麥和稻子秸稈,高粱的秸稈耐燒且火力旺盛,加上高粱長得高,秸稈豐富,是農(nóng)村人的重要燒鍋燃料之一,因此備受農(nóng)民喜愛。

高粱別名又叫蜀黍、桃黍、木稷、荻粱、烏禾、蘆檫、茭子、名禾。但是在蘇北,人們一般稱高粱為秫子,而很少將其稱為高粱。只有用作書面語的時候,才被稱為高粱。

肅肅鴇行,集于苞桑。

王事靡盬,不能藝稻粱。

父母何嘗?悠悠蒼天,曷其有常?

——《唐風(fēng)·鴇羽》

這是《唐風(fēng)·鴇羽》里的詩句:大雁簌簌飛成行,成群落在桑樹上。王室差事做不完,無法去種稻子和高粱。用啥去供養(yǎng)父母?高高在上的老天爺啊,生活何時能正常?在《詩經(jīng)》中,提到莊稼的詩歌,多數(shù)反映了人們對現(xiàn)實的不滿,詩人通過勞動人民的切身感受來反映勞動人民歷經(jīng)的苦難與痛苦,表達對暴政的憤懣以及對美好生活的渴望與憧憬。

同樣,《小雅·黃鳥》一詩也表達了這種情感:“黃鳥黃鳥,無集于桑,無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與明。言旋言歸,復(fù)我諸兄。”翻譯成現(xiàn)代詩文就是:黃鳥黃鳥你聽著,不要聚集在桑樹枝上,不要啄食我的高粱。這個地方的人,不可與他講道理。常常思念回家去,與我兄弟在一起。

《黃鳥》講述一個背井離鄉(xiāng)的人到異地他鄉(xiāng),本想來尋找原本以為沒有壓迫、誠實守信而又和平安寧的天國樂土,卻不曾料到這卻是一場虛幻而美麗的夢。詩人借黃鳥啄食桑葉和高粱來暗喻貪官酷吏對老百姓的壓迫。

至此,我忽然明白《詩經(jīng)》為什么會對莊稼類植物這么偏愛了,民以食為天,莊稼生產(chǎn)出人類賴以生存的食物,沒有了莊稼,人類就無法存活,因此,莊稼才是最能表達人們情感的植物。而作為人類文化的結(jié)晶,作為反映勞苦大眾疾苦的《詩經(jīng)》,又怎么能夠忽略它們呢?

稷讀jì,《說文》云:“稷乃五谷長?!彼^五谷,古時指稷、麻、黍、麥、菽。后來又指稷、稻、黍、麥、菽。區(qū)別是后者有稻無麻,前者有麻無稻。古代的經(jīng)濟文化中心在黃河流域,而稻的主要產(chǎn)地在南方,因此“五谷”中最初無稻。但后來隨著稻子種植面積擴大,麻的種植面積萎縮,五谷就變成了稷、稻、黍、麥、菽。

谷是指有殼的糧食作物,外面有一層殼,所以叫作谷。稷乃五谷長,在谷物中排名第一,由此可見稷在谷物中的地位。社為土地神,稷為谷神,稷常和社合稱為社稷,用以代表國家。古時的君主為了祈求國事太平,國家五谷豐登,人民安康幸福,每年都要到郊外祭祀土地神和谷神,祈求土地神與谷神的照顧。而有了土地神與谷神的蔭護,就會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人們就能過上祥和安康的日子。稷受到了君主的膜拜,由此可見稷的身份是多么高貴!

既然稷如此高貴,《詩經(jīng)》自然會格外予以關(guān)注,《小雅·黃鳥》《王風(fēng)·黍離》《唐風(fēng)·鴇羽》《豳風(fēng)·七月》《小雅·楚茨》《小雅·信南山》《小雅·甫田》《小雅·大田》《頌·周頌·良耜》《頌·魯頌·宮》等詩歌,都提到了稷。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

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

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王風(fēng)·黍離》

這首詩的大意是:黍在田野里茂盛地生長,稷已經(jīng)長出了嫩苗,我行走緩慢,心里滿是憂傷。理解我的人,說我是心中憂愁。不理解我的人,說我有什么欲求。這首《王風(fēng)·黍離》抒發(fā)了詩人的無限惆悵,詩人借黍、稷的茂盛生長,來反襯自己內(nèi)心的憂傷與凄涼。由《王風(fēng)·黍離》來看,稷的種植時令比黍要晚。黍茂盛生長的時候,稷才剛剛長出嫩苗。

對于稷,很多人都不認識,大醫(yī)士陶弘景曰:“稷米人亦不識,書記多云黍與稷相似。”說明稷與黍的外形相差不多。醫(yī)圣李時珍曰:“稷與黍,一類二種也。黏者為黍,不黏者為稷。稷可做飯,黍可釀酒。猶稻之有粳與糯也?!庇纱丝梢姡⑴c黍的區(qū)別就在于黏與不黏。就像粳米與糯米一樣,黏者為糯米,不黏者為粳米。李時珍又曰:“稷黍之苗,似粟而低,小有毛,結(jié)子成枝而殊散, 其粒如粟而光滑。三月下種,五六月可收,亦有七八月收者。”

稷是古人重要的糧食作物,在古代種植比較廣泛。但是時至今日,稷種植面積嚴重萎縮,由重要的糧食作物退化成為經(jīng)濟作物,今人甚至都不知道稷為何物了。

《種植書》曰:“有黍不言稷本草有稷不載,即稷也。楚人謂之稷,關(guān)中謂之糜。”我們姑且不管稷的模樣,也不管稷的領(lǐng)地有多小,縱使它瀕危滅絕,也不影響它身為五谷之長的地位,更不影響它在《詩經(jīng)》中的地位。

稷,甘、寒、無毒,但也不宜多食,多食,則易誘發(fā)三十六種冷病氣。稷不能與瓠子同食,也不可與附子同服。瞧,稷不虧為谷神,容不得一絲漠視與褻瀆。否則,它就會給你點顏色瞧瞧!由此也可以得知,稷應(yīng)該不是小米,因為小米才沒有稷這么大的脾氣呢。

貪婪和不遵守規(guī)則,就會遭到稷的懲罰,看來,“谷神”一稱可不是浪得虛名的,我們需要對稷保持一顆敬畏之心。

七月食瓜,八月斷壺。

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農(nóng)夫。

——《豳風(fēng)·七月》

七月里面可吃瓜,八月到來摘葫蘆。九月拾起秋麻子,采摘苦菜又砍柴,養(yǎng)活農(nóng)夫把心安?!对娊?jīng)》里的這首《豳風(fēng)·七月》,記錄了很多莊稼、蔬菜和經(jīng)濟植物,可以說是詩經(jīng)里記錄莊稼、蔬菜和經(jīng)濟植物最多的一首詩。這首《豳風(fēng)·七月》,堪稱“《詩經(jīng)》里的植物大全”。

苴并不是植物名稱,而是植物麻子的籽實。

麻子是一種農(nóng)作物,形似芝麻,枝高一米以上。麻子的籽粒同綠豆大小,外殼薄脆,內(nèi)肉質(zhì)香,可用于榨油,色澤暗黃,味道悠香。對于麻子,宋代科學(xué)家沈括在《夢溪筆談》里是這樣說的:“麻子,海東來者最勝,大如蓮實,出柘蘿島 。其次上郡、北地所出,大如大豆,亦善。其余皆下材?!卑凑丈蚶ǖ恼f法,麻子大的如蓮子,小的也如大豆,以柘蘿島出產(chǎn)為最佳,上郡、北地出產(chǎn)為其次,其余皆下品??磥?,麻子這種植物對于地理和氣候要求比較高。就像橘子,正所謂“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同樣的植物,生在淮南,長出來的是又甜又大的橘子,但是一旦移植到淮北,則變成又小又苦的枳子,這絕對是水土不服造成的結(jié)果。而麻子對水土要求也比較嚴格,在柘蘿島出產(chǎn)的麻子就大如蓮子,到了上郡、北地等地,就變成了大豆一樣,再到其他地方,則“皆下材”。沈括沒有說出“皆下材”的麻子是什么樣,但顯然不及柘蘿島、上郡、北地等地方生產(chǎn)的麻子。

物競天擇,很多植物在生長進化過程中發(fā)生了變異,一些古人熟悉的植物,今人不一定熟悉;古人當(dāng)作食物的植物,今人不一定食用;古人的美食,今人說不定嗤之以鼻。麻子同樣如此,在古代,麻子的籽實苴可是古人的糧食之一,古人用苴來充饑。但是,今天的人早已放棄了食用苴,因為有產(chǎn)量更高、口味更好的植物取代了麻子。比如大米做出飯來香噴噴的,小麥可以做成饅頭、面條、大餅等美食,相比之下,麻子就相形見絀了。

古人以麻子的籽實為食物,所以《詩經(jīng)》里才有“九月叔苴”的說法。雖然今天的我們不看好它,但并不代表它不重要,它可是古人的命根子呢!

菽其實就是大豆。對于大豆,想必大家不會陌生,它是農(nóng)村常見的莊稼植物,我們平時所吃的食用油,多數(shù)是大豆油。

大豆通稱黃豆。然而在《詩經(jīng)》中,大豆不叫大豆,也不叫黃豆,而叫菽。瞧,古人就是這么文雅,就連給植物起的名字,也都文縐縐的,聽起來是那么端莊,那么嚴肅。你想,如果不是查看了相關(guān)解釋,誰能想到菽就是我們常見的黃豆呢?

《詩經(jīng)》里,《國風(fēng)·豳風(fēng)·七月》《小雅·小宛》《小雅·小明》《小雅·采菽》《大雅·生民》《魯頌·宮》里都提到了菽。

采菽采菽,筐之筥之。君子來朝,何錫予之?雖無予之,路車乘馬。又何予之?玄袞及黼。

——《小雅·采菽》

這首詩的意思是:采大豆呀采大豆,用筐用筥里面盛。諸侯君子來朝見,王用什么將他贈?縱沒什么將他贈,路車駟馬給他乘。還用什么將他贈?龍袍繡衣已制成。這是一首比較明快的詩歌,《詩經(jīng)》中涉及莊稼植物的詩歌,基調(diào)明快的并不多,多數(shù)用來表達勞動人民渴望幸福生活的心聲,還有一小部分與愛情有關(guān)。

大豆作為鄉(xiāng)間一種常見的植物,農(nóng)村人是再熟悉不過的了。記得小時候,每年秋天,大豆收割后,我們都會去田野里撿遺落的大豆。大豆成熟后,豆莢容易爆裂,躲藏在里面的大豆就會掉落到地上,大人們只顧著收割整片的大豆,哪里還有閑工夫管那些掉落的大豆?。恳虼?,這些任務(wù)就落到了我們小孩子的身上。等到田野里的大豆被大人運走,我們就帶著口袋或者提著籃子,到田野里撿大豆。最有趣的是,在雨后的鄉(xiāng)間田野,經(jīng)過雨水的浸泡,那些遺落在田野里的大豆,就會發(fā)芽,生長出嫩嫩的豆芽。這可是綠色純天然的豆芽,不添加任何農(nóng)藥、化肥的,比起我們市場上人工生發(fā)的豆芽,可要健康得多了!

一般雨后兩三天,遺落在田野里的豆芽就能生出芽來。在田野里撿豆芽要及時,否則豆芽容易變青。變青的豆芽,食用起來可就不那么美味了。

雖然雨后的田野里泥土松軟,腳下甚至還有點爛,但是,為了能撿到新鮮的豆芽,我們充分發(fā)揚了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腳下泥巴粘腳的精神,經(jīng)過半天的勞動,就能收獲半籃子白嫩嫩的豆芽了。

詩經(jīng)《小雅·小宛》里有這樣的詩句:“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蹦鞘窃鯓拥囊环N勞動場景呢?直到今天,我們?nèi)匀豢梢韵胂蟪龉湃瞬烧蠖沟那榫埃呵锔邭馑?,遼闊的藍天下,田野一望無際,人們在田野里收割、采摘大豆,其樂融融。

這場景,是多么忙碌,多么壯觀,多么溫馨!難怪我們的詩人要借大豆來吟哦一番呢!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王風(fēng)·黍離》

在《詩經(jīng)》中,黍是被提及最多的莊稼植物,其被提及的頻率遠超稻、麥、大豆,甚至超過“百谷之長”稷,這讓人對黍刮目相看。

黍之所以受到《詩經(jīng)》的厚愛,一方面在于黍作為古時候主要的莊稼植物之一,是古人重要的糧食來源。另一方面,黍的種類比較多,像秬、秠等都是黍類植物,高粱、稷也都會被人稱為黍。古時候,田野里到處都是黍類莊稼,黍在《詩經(jīng)》里屢屢被提及,也就不足為奇了。

古人對黍太過熟悉與喜愛,因此,黍也就成為《詩經(jīng)》中的“明星植物”,在《詩經(jīng)》中“出鏡率”非常高。在《王風(fēng)·黍離》《魏風(fēng)·碩鼠》《唐風(fēng)·鴇羽》《豳風(fēng)·七月》《小雅·黃鳥》《小雅·信南山》《小雅·楚茨》《小雅·甫田》《小雅·大田》《小雅·黍苗》《頌·周頌·豐年》《頌·周頌·良耜》《頌·魯頌·宮》等詩篇中,均提到了黍。

黍被古人反復(fù)吟詠、詠唱,使其聲名遠揚。然而,盡管黍受到《詩經(jīng)》的青睞,但是在社會發(fā)展中,它卻逐漸被淘汰。也許是因為黍的產(chǎn)量沒有稻子和小麥那樣高,營養(yǎng)沒有大米和面粉豐富,口感也欠佳等原因,總之,黍逐漸受到人們的冷遇,而稻子和麥子則脫穎而出,成為主宰莊稼世界的強者。而黍則漸漸退守,直至面臨著消失的危險。

動物王國的生存法則是“弱肉強食”,植物世界的生存法則是“優(yōu)勝劣汰”。但無論是動物還是植物,生存法則都是“適者生存”。黍沒能適應(yīng)人類的進食需求,逐漸受到人們的冷遇,逐漸被淘汰,也就成為情理之中的事。

有人說黍亦稱稷,不過,大醫(yī)士陶弘景曰:“黍,荊、郢州及江北皆種之。其苗如蘆而異于粟,粒亦大。今人多呼秫粟為黍,非矣。北人作黍飯,方藥釀黍米酒,皆用秫黍也?!庇纱丝磥?,黍并非稷,也非粟,而是特有的植物。

黍是中國最早用于耕作的植物之一,古代專指一種籽實叫黍子的一年生草本植物,其籽實煮熟后有黏性,可以釀酒、做糕等??磥恚虮惶蕴怯械览淼?,從用途來看,黍?qū)儆诮?jīng)濟作物,而非主要的糧食作物??赡苁且驗槟菚r候稻子和麥子還沒有崛起,才讓黍統(tǒng)占了莊稼世界。及至稻子和麥子逐漸強大,黍的領(lǐng)地自然就會萎縮。不過,好在《詩經(jīng)》為我們提供了黍的各種“標本”,讓我們在欣賞《詩經(jīng)》的同時,也能欣賞到黍的風(fēng)采,也是不亦快哉吧?!

交交桑扈,率場啄粟。哀我填寡,宜岸宜獄。握粟出卜,自何能穀?

——《小雅·小宛》

這是詩經(jīng)《小雅·小宛》里關(guān)于粟的詩句,意思是:小青雀叫嘰嘰,沿著谷場啄小米。自憐貧病更無依,連遇訴訟真可氣。抓把米去占一卦,看我何時能吉利?

可憐的人不僅貧病交加,還接連遇上了官司,這種日子,真是苦不堪言??!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才能熬出頭呢?只好抓把米去占一卦。窮啊,沒有錢啊,只能拿粟米去抵作占卦的費用了。

《詩經(jīng)》中,還有《小雅·黃鳥》也提到了粟。

黃鳥黃鳥,無集于穀,無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穀。

言旋言歸,復(fù)我邦族。

——《小雅·黃鳥》

翻譯成現(xiàn)代詩文就是:黃鳥黃鳥你聽著,不要聚在榖上,別把我的粟啄光。住在這里的人,如今拒絕把我養(yǎng)。常常思念回家去,回到親愛的故鄉(xiāng)。

粟,俗稱小米,因其粒小,直徑兩毫米左右,故名。粟原產(chǎn)于中國北方黃河流域,是中國古代的主要糧食作物。特別是在夏商時期,人們以粟為食,因此,現(xiàn)代人稱夏代和商代屬于“粟文化”時代。

粟的品種繁多,俗稱“粟有五彩”,有白、紅、黃、黑、青、紫等各種顏色。而農(nóng)諺有“只有青山干死竹,未見地里旱死粟”的說法,說明粟的抗旱能力也是極強的。

粟是小米,而小米與大米相對。不過,粟的知名度好像遠遠不及稻子。對于大米,大家可是非常熟悉的,現(xiàn)代人一日三餐離不開米和面。這里的米就是大米,是稻子的籽實。

不過,小米雖然不多見,但是,在超市里我們?nèi)匀荒芤姷剿嫩櫽?。市場上也有一些用小米制成的副食品,與《詩經(jīng)》里那些已經(jīng)消失的莊稼植物相比,粟無疑是幸運的,因為它已經(jīng)由古人的主要食物變成了今天的經(jīng)濟作物,其經(jīng)濟價值也遠遠大于稻子和麥子。如此一想,粟能進入《詩經(jīng)》,也是它修來的福分了。

重 穋

九月筑場圃,十月納禾稼。

黍稷重穋,禾麻菽麥。

嗟我農(nóng)夫,我稼既同,上入執(zhí)宮功。晝爾于茅,宵爾索绹。

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豳風(fēng)·七月》

這是詩經(jīng)《豳風(fēng)·七月》里的詩句,意思是:九月修筑打谷場,十月莊稼收進倉。黍稷早稻和晚稻,粟麻豆麥全入倉。嘆我農(nóng)夫真辛苦,莊稼剛好收拾完,又為官家筑宮室。白天要去割茅草,夜里趕著搓繩索。趕緊上房修好屋,開春還得種百谷。

重穋,重讀tóng,穋讀lù。重通“穜”,是先種后熟的谷物;穋通“稑”,是后種先熟的谷物。

重穋是一對很有意思的組合,兩者是同一種植物,只不過是有早熟晚熟之分,所以,古人才將它們一分為二。

早晚熟的谷類植物有很多,比如稻子,有早稻、晚稻之分;玉米從播種的角度來看,也分為春玉米和夏玉米,但《詩經(jīng)》里的重穋肯定不是指玉米。因為玉米是舶來品,雖然現(xiàn)在種植范圍很廣,產(chǎn)量也很高,大概與稻子、麥子相當(dāng)。但是,據(jù)史學(xué)界推斷,玉米傳入中國應(yīng)在明代或以后了。

早晚熟的谷物還有粟,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云:“粟之成熟有早、晚,苗稈有高、下,收實有息耗,質(zhì)性有強弱,米味有美惡,山澤有異宜。”不過,有人說“禾麻菽麥”里的禾,指的是粟。禾是谷類植物的統(tǒng)稱,但是古書上指粟。如此一來,就排除了粟是重穋的嫌疑。

詩經(jīng)里提到的莊稼植物,大概有稷、稌(稻)、麥、粱(高粱)、菽(大豆)、麻(麻子)、粟(小米)、黍幾類。從“黍稷重穋,禾麻菽麥”這句詩來看,排除了黍、稷、禾、麻、菽、麥等植物是重穋的可能,剩下的也是非常重要的植物,就只有稻子了。因此,重穋應(yīng)該指的是早熟和晚熟的稻子。

早稻就是早稻,非要起個名字叫重;晚稻就是晚稻,非要起個名字叫穋??磥恚徊┯[群書,不做到學(xué)富五車,要想讀懂咱們的《詩經(jīng)》,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穈 芑

誕降嘉種,維秬維秠,維穈維芑。恒之秬秠,是獲是畝。

恒之穈芑,是任是負。以歸肇祀。

——《大雅·生民》

這是詩經(jīng)《大雅·生民》里的詩句,其中的穈、芑兩種植物是粟的一種。

李時珍說:“粟,即粱也。穗大而毛長粒粗者為粱,穗小而毛短粒細者為粟。苗俱似茅。種類凡數(shù)十,有青、赤、黃、白、黑諸色?!边@里的穈,就是赤色的粟;這里的芑,就是白色的芑。

粟為單子葉植物,又名粟谷子、小米、狗尾粟。穈、芑作為粟家族的一員,無疑豐富了粟的種類,讓粟變得五彩斑斕,因此也就有了“粟有五彩”之說。

不妨讓我們想象這樣一幅場景:在古代,遼闊的田野上,到處都種植著粟。青青的粟苗覆蓋著田野,碧波四野,讓人好不賞心悅目。待到粟開始揚花結(jié)穗,粟的群種就可以分辨出來了,粟的穗有紅的、黃的、白的、黑的、青的,紅的就是穈,白的就是芑,它們是我們的先人的重要糧食作物。等到穈、芑等成熟時,我們的先人就來收割了。先人們穿行在五顏六色的粟田中間,猶如穿行在畫中一樣,這是一幅多么美麗的圖景?只是這種場景,今天的我們是看不到了,因為粟的種植數(shù)量和范圍在今天已經(jīng)大為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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