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自己的方式,講述未經(jīng)的年代
——張悅?cè)弧独O》
很久沒有長篇問世的張悅?cè)?,最近推出了《繭》?!妒斋@》主編程永新的一句評語,點出了張悅?cè)淮舜蔚耐黄疲斎弧巴黄啤痹谀承r刻暗指著過去的遺憾:“青年作家不僅挑戰(zhàn)自己,更挑戰(zhàn)歷史和記憶。這部《繭》一定會改變?nèi)藗儗Π肆愫笞骷业恼w印象?!?/p>
對于寫作群體進行代際化的劃分,得出的特點常常會以喪失個體豐富性為代價。張悅?cè)患韧膭?chuàng)作具有著“80后”作家慣有的“內(nèi)向性”,但她的“內(nèi)向性”又有著屬己的特征——雖然也執(zhí)著于個體的世界,卻并不依托于切實的經(jīng)歷或是經(jīng)驗,用她的話來說:“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很小,就像我自己搭建的一個空中花園,很美,很夢幻?!倍斔_始放寬視野,將取景器面向已成云煙的歷史時,卻反而開始接地氣——試圖寫一段帶著體溫的往事。
《繭》講述了兩個生于1980年代的年輕人李佳棲和程恭,冥冥之中產(chǎn)生了交集,之后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兩人的祖輩就有著千絲萬縷的恩怨糾纏。雙方的爺爺,一個是功成名就的院士,一個是人事不省的植物人,二人的命運交錯,卻暗藏著一個驚天的真相……于是,兩個年輕人追尋著前人的足跡,試圖靠近真相,但最終的命運還是逃不開先人遺留下來的罪與愛的影響。《繭》的寫法很特別,李佳棲和程恭分別以敘述者的身份,交替出現(xiàn),只是在各自的敘述中還預設了一個訴說對象——“你”,這意味著,程恭和李佳棲又交替著作為對方的聆聽者出現(xiàn)。他們訴說著各自的經(jīng)歷,與對方相關的,或是無關的。就在這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交互的敘述回合中,他們二人與家人復雜的糾葛以及前輩的恩怨開始慢慢顯出輪廓,而恩怨的背景年代——“文革”時代的氣息也就此氤氳開來。
這種偏于書信體的文體,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這是張悅?cè)豢拷约簺]有親身經(jīng)歷過的歷史的特有方式——第一人稱,讓我們有直接代入感:在不同的章節(jié)中,“我”有時是程恭,有時是李佳棲。我們會自動地隨著章節(jié)的演進,站在程恭或是李佳棲的角度,感同身受于他們各自的情感和體驗。這種交錯的認同感,在最后二人命運的秘密浮出水面時,將小說的內(nèi)在沖突推向了極致。并且,第一人稱的敘述,看似是真實的代言,卻同時有著明顯的局限性——“我”只能知道部分的事實、視線必然是受限的。但這正有利于小說人物探尋真相時的抽絲剝繭。而同時伴隨出現(xiàn)的第二人稱“你”,又將我們推遠,我們剛剛認同過的對象,此刻已經(jīng)變換為聽眾的位置,這種拉近后的推遠,有效地營造了小說的“饑餓感”——讓讀者不自禁地要接洽起許多細節(jié),并且,將其間的縫隙填滿。張悅?cè)辉?jīng)談到,她在這樣一個虛構的故事中,融入了許多真實的個人經(jīng)驗和童年記憶,小說中的許多地標都有原型,甚至故事中的重要情節(jié)——“釘子事件”也是她聽來的故事。雖然整個故事是想象出來的,但張悅?cè)灰骄康氖锹湓诂F(xiàn)世塵埃里的情感掙扎?,F(xiàn)實的細節(jié),以及我們一開始在書中捕捉到的少年的朦朧情懷、成長的瑣事和煩惱,都是張悅?cè)皇煜げ⑶易孕诺那锌?,她選擇了一個自己親近的角度,輕輕地但是自信地靠近那個已經(jīng)被無數(shù)人描述過的年代,去觸碰一個更寬闊的題材和世界,她夠機智也夠從容。
或者,更深一層說,張悅?cè)坏闹匦牟⒉辉谟诿枥L那個歷史年代,在這個虛構的故事中,她聚焦的是人性真實的弱點和困境,那段歷史(除了“文革”,《繭》還觸碰了后來的改革開放、經(jīng)濟熱潮等)是被裹挾進來的背景——張悅?cè)粐L試要在特殊的背景中觸碰人性的維度,歷史便這樣不請自來了。當然,用想象的方式體驗歷史,其局限性幾乎是肯定的,但是與歷史相關的小說的要義,也許并不在于是否能真的“還原”。我喜歡張悅?cè)还P下那些過去的年代,僅僅是因為面對這些,她找到了自己的敘述方式——說到底,對于寫作者而言,小說就是一個容器,永遠無法脫離如何安放自己的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