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李瓶姐墻頭密約 迎春兒隙底私窺
(李瓶兒隔墻密約 迎春女窺隙偷光)
一 瓶兒
詞話本與繡像本都在此回開頭處點出:距離上回已經(jīng)又過了一年。六月西門慶在花家撞見瓶兒,九月重陽節(jié)二人初次偷情得手,離小說開始時的九月二十五日,已經(jīng)過去將近三年了。瓶兒經(jīng)過兩番周折(第一回、第十回),至此才終于現(xiàn)出寶相。
瓶兒和金蓮,仿佛一道鐵軌的兩根枕木,是平等對比的關(guān)系。其經(jīng)歷之相似處,更可見出其為人的不同。
繡像本的無名評點者說得很清楚:瓶兒勾引西門慶,處處是以請西門慶照顧自己丈夫的名義,求西門慶勸花子虛早些來家,“奴恩有重報,不敢有忘”。兩次三番,至為懇切,對西門慶的一片依賴信托,格外有一種“弱女子”的嫵媚。就是到了兩個人偷情之夜,還“作酬酢語”,說些“奴一向感謝官人,蒙官人又費心酬答,使奴家心下不安”的話,雖則“迂而可笑”,然而“正隱隱畫出瓶兒之為人,不然則又一金蓮矣”。
瓶兒在枕席之畔,還惦記著問西門慶“他大娘貴庚”“他五娘貴庚”,思量著要準備禮物去看望結(jié)交這兩個女人。瓶兒善于以送禮收買人心,討人歡喜,然而又有幾個做人情婦的女子,肯屈就交結(jié)情夫的妻妾呢——除非她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要嫁給他做偏房?無名評點者說:這不是枕席閑話,“自是一片結(jié)識深情”,誠然??墒瞧績?、西門慶這才只是第一度幽歡,無論如何不能料到她的丈夫花子虛會中途斃命,以瓶兒之為人,也不太可能像金蓮那樣驟然下狠手毒死丈夫,就是論與西門慶的交情,也還不是十分相熟的,一方面恐怕還不至于就想到嫁給他這樣的“長遠之計”,一方面第一次幽會,似乎應(yīng)當只是兩情繾綣,根本不考慮到其他。她深心結(jié)納西門慶的妻妾只能說明她的天然本性:瓶兒雖然也和金蓮一樣偷情,但她是社會的人、家庭的人、喜歡“過日子”的人、細水長流的人,不像金蓮,是社會規(guī)范以外的人、是情人、是干柴烈火,是難以終朝的暴雨飄風(fēng)。瓶兒與金蓮的內(nèi)戰(zhàn),從象征的層次上說,竟是人類的文明與人類的原始激情之間的內(nèi)戰(zhàn)了。